城中平江軍府衙院中,宋正平仰了臉,眯眼看那陽光星星點點的透了黑旗,且是一個安逸。
久違的陽光,自那七月初便不曾見到。今日卻是一個奢侈,一掃陰霾,曬的讓人慵懶。
病重之人於病坊中探出半個身子,讓溫暖曬在臉上,慵懶了閉目享受。
那些個躺在廊下的病輕能動者,也紛紛到得院內。尋一個陽光充沛之處掃了殘雪,三五成群脫了衣物,說那閒話家常,尋那藏在衣衫中的虱子、痹蟲一個個的擠了解恨。
倒是引得西麵分隔的女病者側目,便是老者怒罵,年少者躲避。那熙熙攘攘不似個疫病封城之狀。
陽間?雖苦,也自是好的。隻因有這懷中抱子,腳後瞪妻,也有這親朋故友的恩恩怨怨,熙熙攘攘的喧鬨。那繁華,卻是讓人割舍不得,倒是一個雖苦且甘之如飴。
熱鬨聲中,門外喊道:
“院內的,接飯食!”
聽聞有飯,院內便又是一陣躁動。紛紛議論了今日的早飯且是些個什麼。
城中多虧的城外官兵投糧運藥,如今也是一日三頓不曾落下。這飯食,比起早先一日一頓刷鍋水般的清湯寡水,且是要強上許多。
不刻,便有醫者擔了飯桶紛紛入內。宋正平掀了桶蓋,見是些摻了升麻葉子的粟米飯團,伸手捏了一個放在嘴裡嚼了,臉上露出一個驚喜。抬眉自問:
“還有當歸?”
旁邊的醫者笑了道:
“城外的扔了些個藥膳方子進來,就照著做了些個……”
正平先生聽了便是欣喜。又捏了些個送在嘴裡,與那醫者道:
“輕症者於他們吃了,重症者需用水活開。”
醫者躬身答應一聲,忙活了一個個分了粟米團子,升麻麵湯。
宋正平看了眾人熱鬨了,回想前些日子糧、藥兩無的窘境。現如今且是奢侈,便是這粟米團子裡也摻了卻做藥膳這心下欣喜。
於是乎,亦是浮生偷得半日閒,拿了本醫書,尋了當院的陽光充足之地。
醫者們見此,便忙搬了椅子讓那宋正平坐了。
宋正平拿了書,看了幾字便是被院內的喧鬨所擾,便卷在手裡不看。
靠在牆邊閒聊捉虱子的老者見他清閒,便大聲問道:
“先生,我等幾時病好?家裡的鋪麵多日沒人打理,怕是要招賊去!”
宋正平卻不看他,緩緩道:
“且得一條活命怎的又貪?思多傷脾,憂多傷肺,憂思無益。你這老漢,倒是惦記你家鋪麵,我那兒子且在城外也不得相見也。”
那老者聽罷“咦”了一聲又道:
“我家有女,年方二八,饒是個標誌可人。敢問小相公青春幾何?”
這一句話倒是惹的身邊一幫人側目,對麵另一老者揶揄道:
“這廝饒是臉大!你那兒女怎的配上先生家的公子?怕是給不起那嫁妝,看先生好騙,平白舍去給先生做媳婦罷了。”
那要嫁女的老者聽罷自是不服,索性丟了滿是虱子的衣服道:
“你怎知某家給不起嫁妝也!倒是提防了你那幾個不孝的兒郎,躲過了此番也躲不過身後眾子奪財之禍!”
那對麵且是哈哈大笑了,揶揄道:
“你這潑皮,我便不用你擔心,倒是你這平江路商會會長,百萬貫的家資,便是跟了先生姓了宋也!”
那他人口中的平江路會長也是個嘴不饒人,悻悻道:
“我那家資便是此刻姓了宋,也是得了一個乾淨的身子,上見得了閻君下對得住鬼神,無債一身輕也。倒不如你這倉首匹夫,白吃了宋先生的藥去,倒是不怕閻王爺判你一個百世的病癆鬼去!”
這話說出,頓時讓那對麵的老者聽罷臉紅,然,也是個嘴上不輸,嚷嚷道:
“你怎知我白吃了去!宋公在此,與我做個公道……”
宋正平聽罷便是個眼不離書的搖頭,無辜道:
“兩個老咬蟲,吵且去吵吧,怎的將我也攀咬了去?!病好了便出去吧,省得在此聒噪了擾人。”
如此一句,便引起一場的哄堂大笑。
眾人正在閒聊家常,卻聽得院外有人喊:“先生!”
宋正平放了書,丟了那拉閒篇的眾人起身到的門前。
見是那平江軍節度使帶了隨從,站在門口白灰圈之外。見宋正平出來,便紛紛的拱手。那節度使托大,也不行禮,扯開大嗓門嚷嚷道:
“老宋!幾時開城?”
宋正平見他問的直接,便是一個側目與他。心道:這疫情且不說過了沒有,便是這幾處病坊還有大量尚未痊愈之人,怎的就開城?便是沒好氣的回他:
“你這惡廝,倒是個心大。城中尚有疫病者甚多,你這潑皮!有吃有喝的且占不得嘴去,又問這開城來作甚?”
那節度使挨了罵倒是不急,便壓了腰帶,露出便便大腹,指了那衙門口太祖官戒,嬉笑道:
“咦!你個破落戶,不短吃喝便是無事也?這一城的百姓終日困在家中無有生計,也是個坐吃山崩。殊不知你我俸祿皆為民膏也!且要你我割了肉還與他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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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平聽罷,也不客氣,回懟道:
“我乃坐竄之人,哪有得民脂民膏做俸祿?倒是你這腦滿腸肥,可割些於他們,卻省的老來肺熱津傷,空費我那消渴丸與你。”
這倆老貨隔著那灰圈嬉笑對罵且是一片輕鬆,倒是見這城中戾氣全消,心情自是要好很多來。
嬉笑怒罵之中兩下商量了,再容那宋正平帶城中醫者觀察幾日,另行定奪那開城之事。
碧落如洗,陽光明媚,令這城外亦是個輕鬆。
官兵們依舊用了那攻城的拋石車將那糧秣藥物拋與城下,城內兵丁搬了去進城,一切井然有序,兩廂各不相擾。
城內、城外亦是兩下兵丁喊話,倒是一場熱鬨。且是不如前些天裡無糧無藥那般的鬱悶。
本是疫情,卻遇到這滿眼難得的陽光將那城中戾氣化了去,著實的讓人心情大振。
武康軍大營中,童貫亦是心情大好,手中翻看旁越手書的文卷問道:
“你覺此人不妥?”
旁越臉色倒不是一個大好。
唇紫臉白的裹了件皮裘仍祛不得渾身惡寒。聽了童貫問來,便思忖了哆哆嗦嗦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