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下車,腳下留心……”
唐韻聽罷便舉步上前,自車上捧了大娘的靈牌。轉身,又聽那蔡京高喊:
“孝子拜!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大娘起行!魂兮歸來!”
一聲“靈起”饒是老喉乾咽,然其聲蒼涼。
而後,便躬身目送那唐韻道長捧了靈位而去。
見龜厭緊隨其後進的大門,蔡京這心下卻是有些失落。
望那空蕩蕩的宋邸大門,且不進去。
便尋了門口的石鼓,歎了一聲坐了去。
眼前,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如霧如簾。看那雪中,馬夫從人忙碌了卸那車上物品,心下卻想那殿上呂維之舉,又回想那官家之態。
說這宋家大娘自儘之事,蔡京卻不知曉麽?
自是聽那童貫說過,初聞亦是唏噓不已。
想這宋正平,也是個半世戎馬半世醫。一生守正,淡泊名利,卻也不得一個善終也。
倒是怨了蒼天無眼,虧了他去?
然,如今想來,這人世凹糟,倒也是個解脫。夫婦靈位結伴還家,現下蘭來卻是上天賞下的一個周全。
蔡京正想著,卻聽得有人道:
“咦?丈丈怎麼坐在這門口?”
蔡京抬眼看,卻是那“精古齋”的掌櫃素衣素袍,後麵跟了那小夥計抱了一摞的白布包裹。
蔡京趕緊拱手謝過,道了句:
“有心了。”
說罷,便伸手一把搶了那小夥計懷中包裹。
咦?怎的是用搶的?原是這人家辦喪本身就是個晦氣。現下又是到的年下,倒是怕這來客多沾了些去,染了個不吉利去。
此為禮數,也叫奪晦。
沒等那掌櫃的多問,便見蔡京提了中氣,往院內喊道:
“有客到!孝子前來!”
話音未落,卻見那龜厭換了俗世的衣物,身披重孝忙裡忙慌的跑到門內,跪在門側叩首。
掌櫃的且也知曉這“孝子的頭,滿地流”的道理,也不回禮也不攔。
蔡京便上前,擋在那掌櫃的身前,拱手道:
“貴客留步。”
此為也是個禮數。
年下喪事,主家需攔一下,不讓客人進門拜祭。倒是怕客人沾了晦氣不好。
若客人持意拜祭,便不再攔。
掌櫃的曉得規矩,便按了那小夥計門前跪下,道:
“與你恩公作彆。”
蔡京便是在旁高聲喊道: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孝子還禮!”
這邊廂的一番熱鬨,便是驚動了這四鄰街坊,紛紛開了院門觀瞧。
“吆,這宋府辦喪啊?”
“想是正平先生回府了。”
“怎的沒聽他們家人說啊?”
“他們家哪還有什麼人?現在就剩一個乾兒子在府應事!”
“這事弄的,天不開眼啊,唉!殺人放火金腰帶……”
“彆閒著賣嘴了,有事的去拜一下,沒事的倒是去府上幫忙啊?”
倒是街坊四鄰,說罷便呼啦潮的一個四散。
且是扯布的扯布,買紙的買紙。
什麼也沒有的,便是搬了自家的桌子,搬了板凳,添了炭爐,溫了酒水紛紛而來。倒也讓那門口的賣力叫喊的蔡京不再忍饑挨餓,大雪蓋頭。
蔡京且是儘力,又問鄰家討了文房四寶。便坐了英招下,門口迎客。匆匆下筆記下來客的禮單,四處張羅不得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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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一會,便見宋邸的門楣上掛了雙花白綢,門前英招纏了桑白麻布。
院內,夫妻倆的靈前置了火盆,兩旁堆滿了童男童女、彩紙的紮繪。
靈前供了三牲三果的祭品,招魂引路的公雞。牛油澆的白燭,相國寺的檀香,素稠幔的靈棚,香酥油的長命燈且是一應俱全。
隻因那正平先生積善甚多,街坊四鄰也是不惜得錢財,買了最好的用。
倒是累了那龜厭,就沒站起來過,隻得磕頭一一謝過。
那京中上清儲祥宮主持林允樣聞訊,一邊差人往茅山元符觀發了告牒,一邊便是帶了觀中道士傾巢而出。領了觀眾,一路撒了紙錢,趕往那宋邸。
咦?這上清儲祥宮的怎的一個傾巢而出?
原是那怡和、唐昀、龜厭三為道長的輩分極高,且這茅山四籙中有三個就在宋邸,那上清儲祥宮主持林允樣也是個不敢怠慢了去。
這百十名道士進城穿街過巷實屬罕見。
於是乎,那相國寺也得宋邸的消息,得知正平先生靈柩還鄉,便由方丈領了弟子前往幫忙。
一時間京中各山道觀、寺院紛紛的跟從。
於是乎,那“上清儲祥宮”自那蘇軾碑文之後,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此乃後話,容後再講。
宋邸治喪的消息一經傳開,那些個平日受正平先生施醫舍藥之人,也是八方而來,送這仁醫善家最後一程。
倒是些販夫走卒,商賈儒生者居多,也是個絡繹不絕。
有錢的,便隨了禮金,叩拜一番。
沒錢的,也帶了幾刀黃紙,一碗的白米,半壇的黃酒,跪在門口澆祭了哭上一番。如此,也算是與那正平先生送行。
儘管這門前英招之下的一番摩肩接踵,車馬塞街。然,人群之中卻沒見個紅紫來。
咦?這滿朝文武卻沒有受過這正平先生的恩惠的麼?
有!無論文武,這滿潮的官誰還沒個病,家中人誰還沒個災的?再搭上這禦太醫勤快,多多少少都吃過這禦太醫的藥。
無他也,不見他們來,也是個世態炎涼!
想那宋正平本是被貶遭逐之官,刺配流放之人。卻是個無恩旨不得回京。
這靈柩回家,跟人回京是一個概念。刺配流放貶逐之官,即便是死了,也就是個就地安葬,除非有旨意下來,再按照旨意另行安置。
這官員麽,也隻能選個明哲保身。
畢竟,用自家的前程似錦,去換一個心理上安慰。這盤口,怎麼算都是一個劃不來。
儘管是受過那禦太醫的恩惠,卻也不敢自毀前程,褪下衣冠私自前去拜望。
怕的是平白惹了禍事與己爾。也隻能自我安慰了道一聲“他是自己來與我瞧病的,我可沒求他來”。
不說這不要臉的話了,也不說這寡情冷意的人吧。
隻能道一句“人性尚私”。
是夜,宋邸英招前,火光多如繁星,於大雪中盈盈點點。
然,這點點的火光的熱量,卻也暖不化那英招身上的積雪,依舊被那紛紛繞繞的雪固執的蓋了去。白皚皚了,讓人分辨不出,那雪中應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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