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在戰場上空翻湧,仿佛一張猙獰的灰幕籠罩著廝殺的人群。
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那是雙方火炮在角力——近火炮噴吐出熾熱的鐵彈,裹挾著烈焰劃破長空,砸向敵陣時激起衝天的塵柱。
火銃手們蹲伏在散兵坑中,扣動扳機的哢嗒聲此起彼伏,鉛彈帶著尖銳的嘶鳴穿透血肉。
弓箭手則攀上土壘,長弓拉至滿月,羽箭如黑蝗般成群掠過,箭鏃破空的嗖聲與火銃的爆響交織成一片刺耳的死亡交響。
戰場交戰的中央,廝殺更為慘烈。
盾牌兵挺著覆滿銅釘的木盾,刀刃在盾麵上刮出刺耳的刮擦聲,每一次撞擊都迸出火星。
長矛兵則以整齊的陣列突進,寒鐵矛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刺擊時帶起淩厲的風嘯。
盾刀兵揮舞著重刀,刀刃劈砍在骨甲上發出沉悶的鈍響,血沫隨著每一次揮斬飛濺而起。
指揮官們的嘶吼聲穿透戰場的喧囂,旌旗在狂風中撕裂,殘破的旗角獵獵作響,仿佛連天空都在為這混戰的瘋狂而顫抖。
每一寸土地都被鮮血浸透,每一次呼吸都混雜著火藥味與鐵鏽腥氣。
當抬槍的硝煙與弓箭的尾羽共同飄散時,人們恍惚看見——曆史的長河在此斷裂,而人類對戰爭的狂熱,永遠在廢墟上野蠻生長。
烈日懸至天穹西側,將血色浸染的沙場烤得蒸騰起扭曲的熱浪。
馬正和攥著馬鞭的手掌沁出冷汗,嘶啞的喉嚨裡迸出一聲“傳令,後撤!”
聲音卻被轟鳴的炮聲撕成碎片。
他不得不將令旗狠命揮動,猩紅的旗麵在風中狂舞,如同垂死之人的掙紮。
“吃飽了在打!”
這句粗礪的口令在硝煙中扭曲傳播。
各級軍官扯著嗓子重複,卻像滴入沸油的雨滴——霎時蒸散。
旅長們揮刀劈砍試圖整頓隊列,團長們吼啞了喉嚨,營長們甚至拽住潰逃士兵的衣領死命往回拖。
但戰場早已淪為混亂的獸籠:火銃手棄槍狂奔,抬炮的轅架被撞得東倒西歪,潰兵如被驚的蟻群,踐踏著傷員的哀嚎與折斷的長矛,踉蹌向後湧去。
高台上的熙麟死死攥住千裡鏡,指節發白。
他眺望著那支曾如惡狼般撕咬陣線的陝甘回軍,此刻竟像被沸水澆頭的蛇群般蜷縮退卻。
蘭州駐防軍的五千鐵甲早已殘破不堪——血漬浸透的號衣下,是斷肢與瀕死的喘息。
那些昨日還昂首闊步的精銳,此刻隻剩半數踉蹌支撐,連抬槍的炮架都需兩人攙扶著挪動。
“我特麼把唯一的五千蘭州駐防部隊,壓上陣前了,才勉強擋住陝回……”
熙麟的喉間溢出半句哽咽,卻被恩麟陡然拔高的嗓音截斷:“大人快看!敵軍後陣煙塵衝天,輜重車竟棄於荒野,這是潰逃之象!”
熙麟的瞳孔猛地收縮。
千裡鏡中,革命軍的隊列確如被狂風掃過的麥稈——前鋒瘋跑,中軍混亂,就連後軍都似被無形巨手推搡著踉蹌後退。
恩麟的嗓音帶著蠱惑:“機不可失!此刻追擊,定能斬其首級,大人可立不世之功!”
熙麟的掌心在顫抖。
他分明記得兵法書上“窮寇莫追”的訓誡,但眼前那潰散的人潮,與恩麟眼中灼灼的野心,卻像兩股繩索絞纏著他的心。
身後,地主們的團練早已按捺不住——那些身著雜色衣甲的鄉勇們,夢想著仿效曾國藩以湘軍起勢,此刻眼中皆燃起貪火。
“擊潰回子了!快撿人頭立功!”
“給...給我拿下這群陝回!”
熙麟的令旗終究劈下。
霎時,清營沸騰如裂開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