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
恭親王奕欣展開多隆阿的奏折,見字字泣血、句句艱危,眉頭不自覺擰作一團。
隻見上麵寫著。
臣呼爾拉特·多隆阿跪奏:
為奏聖上垂鑒,臣謹以泣血之忱,具陳西安東路戰況及關中當前危局。
自同治初年冬臣奉命西征以來,曆經鏖戰,雖勉力克複西安,然關中之地瘡痍滿目,民生凋敝,實難承續聖上所托之經略重任,伏乞天恩垂聽。
臣自入關伊始,賊匪陳扶昊糾合陝回殘部,據險而守,其人機敏若狐,勇悍似虎,文武兼備,智計無雙。
彼以遊兵散陣之法,避我鋒銳,誘我深入;又以堅壁清野之策,使我糧秣不濟,軍心難安。
臣雖督率麾下將士舍命血戰,連克羌白、王閣、蘇家溝等數十賊寨,然每攻一壘,必損精兵;每拔一城,必耗糧械。
賊酋赫明堂更以狠毒之策,於涇渭水源投屍施毒,致我軍飲疫者十之有三,戰馬斃亡無數。
今營中傷卒哀吟不絕,病歿者日增,士氣頹靡,醫藥匱乏,臣雖竭力撫綏,然杯水難救車薪之火。
關中之地,昔稱八百萬黎庶之邦,今烽煙滌蕩,十室九空,僅餘殘喘者不足三百萬。
官署儘毀,驛路斷絕,田畝荒蕪,倉儲虛竭。
臣雖標榜“肅清東路”,實則賊軍主力未損,陳扶昊等逆首已遁入漢中,勾結藍大順等發匪餘部,暗蓄反噬之力。
若朝廷無後續之策,恐此殘局反成燎原之禍。
今臣所部疲敝,兵力折損逾半,且瘟疫肆虐,士氣衰頹。
西安孤城,外無援軍,內無糧儲,若賊寇複聚,臣實難保其不失。
伏懇聖上垂憫關中危局,速調精兵強將增援,撥發糧秣藥資以濟急需;並敕令鄰省速派良吏重建官署,安撫流民,墾荒屯糧,以固根本。
否則,非獨臣等將士性命堪憂,恐陝甘全局亦將傾覆,動搖國本。
臣雖駑鈍,然矢誌報國,必以殘軀效死,扼守西安以待援軍。
然軍情如火,疫患似刃,若遲滯一日,則危殆增三分。
臣泣血叩請天聽,伏望聖明速決,以救關中倒懸之危!
謹具折以聞,伏乞皇太後、皇上聖鑒訓示。
奴才多隆阿誠惶誠恐,稽首再拜。
同治二年五月十七日。
“陳扶昊?”
“又是這個陳扶昊?”
又見案頭堆疊著漢中總兵陳天柱與四川總督駱秉章的急報——前者陳天柱言“漢中防務空虛,陝甘逆匪陳扶昊有勾結藍大順,陳得才,唐日榮有南竄之兆”。
後者駱秉章更稱“川北匪患再起,且陳扶昊率領五十萬大軍南下巴蜀,若不調兵彈壓,恐動搖蜀地根基”。
三地告急如烈火燎原,而京中兵餉皆已捉襟見肘。
並且三地的矛頭都指向一個人:“陳得才之子陳扶昊!”
他長歎一聲,指尖在奏折上摩挲良久。
自鹹豐年間掌權以來,他曆經洋務興辦、外患斡旋,本已力倦神疲,而今內亂頻仍,更如泰山壓頂。
窗外暮色漸沉,宮燈搖曳,映得他鬢角白發愈發刺目。
忽憶起道光年間,父王曾讚其“才堪經緯”,若當年承繼大統,或可扭轉乾坤?
然此念轉瞬即逝,他深知如今非懷揣私念之時,唯以“忠”字為綱,方能維係這風雨飄搖的江山。
“傳軍機章京!”他忽拍案而起,聲震殿宇。
待眾幕僚魚貫而入,他擲下三封奏折:“關中瘟疫、漢中空虛、川北匪亂,三者若處置不當,皆可為燎原之火!多隆阿請調兵糧,陳天柱求增防漢中,駱秉章亦言川北危急……諸位速議,以何策為先?”
眾人伏案商議,有言“關中為重,當先解多隆阿之困”
亦有諫“四川乃糧賦重地,總督不可孤懸”。
奕欣閉目凝思,忽睜眼斷言:“兵不可分,餉不可糜!”
“多隆阿雖苦,然陳扶昊未滅,若急調他處之兵,恐使賊寇趁隙流竄;漢中、川北亦不可置之不理。”
“著令戶部速籌糧銀,解關中燃眉之急”
“再命李鴻章自江南調精銳三千,暗駐陝甘交界,以防賊寇東竄彙合洪賊”
“四川之事,令曾國藩調動一部前去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