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倆紅薯“骨碌碌”滾進河灘泥沙,劉氏急得跺腳,石達開卻已旋風般衝進主營。
隻見帳外立著個穿灰布短襟的漢子,腰間拴著土司府的銅牌,眉間一道刀疤煞是醒目。
“王應元派你來的?”石達開劈頭便問,劍柄攥得咯吱響。
那漢子不卑不亢,從懷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我家土司說,翼王若肯棄械投誠,可保全軍性命。這文書裡寫得明明白白——‘石部降卒編入黎兵,首領封寨中客卿,月供糧米三十石’。”
石達開奪過文書,火把光影下,字跡歪斜卻蓋著猩紅官印。
他喉頭滾動如咽苦膽:“王應元真願放我等生路?”
漢子冷笑:“土司怕夜長夢多,清廷兵馬若明日趕到,您這‘翼王’可就成了燙手山芋。現下是兩權相害取其輕——您要活命,他便要個‘仁義’名聲。”
帳內忽響起沙啞嗤笑。
曹臥虎掀開簾縫:“老狐狸的尾巴露出來了!這文書怕是誘餌,待咱們繳了兵器,後頭嶺承恩的刀可就架脖子上了!”
師爺急扯石達開袖角:“翼王三思!王應元素來與清軍暗通,此計恐是...”
“住口!”
石達開暴喝如驚雷,額角青筋暴起,“本翼王縱橫天下時,王應元還在土寨裡啃野草!今時不同往日,若拒了這‘生路’,六千兄弟明日便是河灘腐肉!”
他猛然將文書拍在案上,燭火映得眸中光焰忽明忽暗:“傳令——全軍卸甲!石某縱然折腰,也斷不讓弟兄們枉死!”
“翼王,當真要降?”
韋成普攥緊腰間空鞘,嘶啞的聲音帶著不甘。
“那嶺承恩素以‘石敢當’之血飼刀,怎會輕易放過我等?”
黃在中亦垂首低語:“末將願隨王爺死戰,縱成孤魂,亦不辱天國威名。”
石達開忽而冷笑,眼底卻泛起悲色:“戰?三軍已如朽木,再戰便是屠戮忠魂。”
他轉頭望向帳外——劉氏正默默將最後一匣金銀縫入繈褓,繈褓中的嬰孩是她與石達開的骨肉,亦是他最後的托付。
女子抬眸,淚光在麵紗後閃爍:“若詐降能救眾將士,王爺便去吧。妾身與孩兒,縱為孤魂,亦候君於九泉。”
次日晨,霧氣未散,石達開卸下繡金戰甲,僅著素袍,腰間懸一柄無鞘短劍。
劉氏披發跣足,以婦人妝扮隨行,韋成普、黃在中等六將皆棄盔棄馬,徒步踏過泥濘河灘,向土司王應元的大營緩行。
遠處,清軍哨騎早已窺見動靜,箭弩悄然上弦。
“石逆竟真降了?”
清將楊應剛立於高崗,望遠鏡中映出石達開蒼白的麵龐。
“嶺承恩那廝素來恨他入骨,怎會允此‘投誠’?”
副將王鬆林亦蹙眉:“前日他遣人送信,言‘舍命以全三軍’,莫非有詐?”
二人對視,忽聞身後馬蹄疾響。
嶺承恩的猩紅旗幟已卷至近前,土司親率三百彝騎,甲胄上的骷髏紋在霧中更顯猙獰。
“傳令!”
他勒馬冷笑,“石達開若至營前,即刻縛之——此人狡詐如狐,恐以降為餌,暗藏突圍之機!”
紫打地十裡外,石達開忽止步。
他仰天大笑,聲震河穀:“王應元!我石達開今日以頭顱為禮,換數千將士生路!若汝背信,我魂必化作厲鬼,噬汝九族!”
語畢,擲劍於地,昂首如鬆。
劉氏默然將嬰孩藏於岩隙,以血書“天國孤雛”四字封於繈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