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義寶聽聞此言,眉間皺痕愈深,喉間發出一聲沉沉的哀歎。
他垂首搓了搓掌心,似要將心中千結揉散,複又抬頭,眼底泛起一層渾濁的憂色。
"大帥此言,雖似開天闊論,可...可終究與千年禮法相悖啊!"
嗓音發顫,似有千斤重壓哽在喉頭。
"您可知,若無嫡庶之分,宗法為憑,這軍心便如無根之浮萍?”
“末將自金田跟著您砍旗起事,加入童子營,一路見多少豪傑因權柄無繼而兄弟鬩牆、部眾離心?”
“慶陽藍軍長麾下那幾位師長,楊文治,赫明堂,馬德興,馬正和,還有您的二叔陳得勝,暗裡較勁已非一日,關中陝回各寨,哪個不是盯著總帥之位?”
“若真沒了血脈正統壓著,恐明日便有刀兵相向啊!"
他忽而攥緊拳,指節發白:"末將並非老朽守舊,可...可您方才所言"共推賢者",這"賢"字何其虛渺?”
“今日您看此人忠勇,明日他得了勢,未必不變成噬主之狼!”
“我革命軍有滇回派,陝回派,天國派,甘回派,撚軍派,清軍派,各派林立,若無親子骨血攥住軍魂,待您百年之後,這革命軍怕是要裂作十八塊,任人宰割!"
語及此處,孫義寶眼眶泛紅,膝頭一軟竟欲跪地:"大帥,您這是要拿萬將士的性命,賭一場無憑無據的"民心公道"啊!”
“末將愚鈍,實不敢苟同!"
他膝未觸地,便被傅昊一把攙住臂膀。
傅昊看著孫義寶,說道:"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
他凝視著這位自少年便隨他浴血的將領,眉峰微蹙,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帳外朔風卷過,將沙盤上的塵粒吹得簌簌作響,恰似亂世中飄搖未定的民心。
就在這時,忽有親兵疾步闖入帳中,敬禮稟報:"啟稟大帥!寧夏急報——馬化龍麾下大將法鏡泉、胡如東、赫文元率部連破寧夏府與平羅縣,城內清廷駐軍潰敗,現正揮師西進,意圖直取蒙古阿拉善盟!"
此言如驚雷炸響,帳內空氣霎時凝滯。
傅昊眉峰陡立,掌心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濺出幾滴殘汁。
他眸中迸出冷芒,厲聲追問:"可探明馬畫龍此役虛實?”
“他部眾原不過三萬餘,如何能連克兩城?"
親兵額間冷汗涔涔,顫聲道:"據斥候傳訊,馬畫龍暗結新疆妥明加之沙俄糧械支持,又以"清廷苛政"為名煽動鄉民從軍,旬月間兵力暴漲至數十萬有餘......"
傅昊道:“哲派終究是徹底坐不住了!”
“若在遲疑不決,恐將無存立之地!”
縱觀同治改元前後,十三太爺馬化畫龍之躊躇,於清廷官方文書與教史典籍中皆顯露無遺。
其心事之沉重,非僅關乎一族之存亡,實為洞察時局之深刻思慮。
彼時,陝西、雲南叛變已至熾烈,仇殺愈演,理性儘喪。
哲派教區如張家川、雲南東溝等地,皆被烽煙裹挾。
道祖馬姓於雲南、海原田姓於隴東、平涼穆姓於隴南諸支,早已按捺不住,投身起義洪流。
然馬畫龍之遲疑,非比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