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的哭音在身後顫栗:“總兵…東門守卒已開始…開始爭奪馬槽裡的剩草…”
夜色如墨吞噬城池時,呂元立在殘燭下展開那封血書。
兒子蜷屍的影像與城外萬千旌旗在腦中絞纏,他忽將血書擲入火盆,烈焰舔舐紙頁上的“降”字。
“傳我令,掘城內古井!挖地三尺,若有水脈,便是天不絕我忠魂!”
然而,第二日晨,南渠斷流的噩耗便砸碎了最後的希望。
守軍喉間腫如塞棉,箭矢射向城外時力道已軟如絮。
楊文治的槍隊趁機攀雲梯而上,石彈如雨砸碎城垛,呂元立揮刀劈退兩名義軍,刀鋒卻卡在對方骨縫中——他的臂力已衰如朽木。
“總兵!地道…地道有響!”
一名士卒踉蹌撲來,西南城牆下傳來沉悶的掘土聲。
呂元立瞳孔驟縮,憶起三月前義軍曾用地雷崩城。
此刻,城外楊文治的冷笑正穿透硝煙:“埋了五十斤火藥,夠炸塌半城。點火!”
轟然聲中,西南城牆如巨獸裂骨,塵浪掀翻數十守軍。
呂元立提刀躍入缺口,卻見回民軍如洪流湧入。
呂元立雖已力衰,但眼中仍有決絕之光,他大喝一聲,揮起刀砍向離他最近的回民軍。
楊文治見狀,縱馬而來,長槍一抖,直刺呂元咽喉。
呂元側身一閃,刀鋒從槍杆上劃過,火星四濺。
楊文治長槍一收再刺,槍影如蛇,呂元立努力招架,腳步卻漸漸踉蹌。
此時,城內守軍已亂作一團,義軍如潮水般不斷湧入。
副將奔到呂元立身邊,哭喊道:“總兵,大勢已去,快撤吧!”
呂元立的血眸死死釘著楊文治,喉間迸出嘶啞的怒吼:“我呂元立誓與平涼城共存亡!”
話音未落,他已如離弦之箭撲向敵將。
殘刀在暮色中劃出一道淒厲的弧光,刀鋒上凝結的血痂碎成暗紅星屑。
楊文治唇角勾起冷嘲的弧度,長矛如毒蛇吐信,疾刺呂元立心口。
他早算準了這位總兵已是強弩之末——三旬守城,糧儘矢絕,呂元立枯瘦的軀殼裡僅剩一口氣在吊著。
可那口氣偏偏硬如鐵,硬得讓他心頭竄火。
驀地,斜裡一支冷箭破空而來。
楊文治手腕驟轉,長槍斜挑,箭矢鏗然釘在矛杆之上。
他眸中煞氣更盛,轉頭厲喝:“暗箭鼠輩!待破城後,定要將爾等千刀剮儘!”
吼聲未歇,槍勢已變,五十斤冷血矛竟被他舞出棍法的狠辣,呼嘯著砸向呂元。
呂元聽見自己全身骨節在哢哢作響。
餓得發黑的十指幾乎握不住刀柄,但他仍將殘刀掄成一片血影,硬生生架住那雷霆一擊。
震得虎口迸裂的劇痛中,他忽然看清了楊文治軍帽下那張臉——不是虎狼之相,倒似一尊雕琢完美的玉俑,冷酷得沒有半分人氣。
“降否?”楊文治的矛尖已抵住他咽喉,寒氣沁入毛孔。
呂元嗅到死亡的味道,卻嗅得更清自己身上那股腐鏽的氣息——那是四百弟兄的血痂味,是平涼城最後一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