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外,滸墅關戰役如黑雲壓城。太平軍雖與淮軍、常勝軍兵力相若,然火力之懸殊卻如冰炭難容。
淮軍炮陣森嚴,數百西洋巨炮猙獰環伺;常勝軍槍械密如蝗群,開花炮聲震蒼穹。
反觀太平軍,洋槍稀落,土炮陳舊,戰未啟而劣勢已顯,唯憑關隘之險苟延殘喘。
城牆上,諸王齊聚,神色凝重。
來王陸順德瞥見護王陳坤書,嘴角微揚,調侃道:“護王,你遠在常州,聞蘇州危難竟跑得比兔子還快,忠王知曉定要大笑三聲!”
陳坤書麵色一僵,望向城外淮軍營壘前密密麻麻的炮陣,苦笑應道:“忠王三令催命,若不來,恐人頭不保……他對我早有嫌隙,避之不及啊!”
言罷,目光沉如死水。
納王郜雲寬素愛冷嘲,此刻趁機高聲嗤笑:“陳斜眼,你必是觸了忠王逆鱗!你可知常州之戰,你率三萬精兵守城,竟被清軍五千人打得落花流水,連護城河都成了屍塘?後又丟無錫、失宜興,連忠王苦心經營的糧倉都被燒成白地!你看我,雖敗仗連連,忠王也不過罵兩句,哪像你?”
眾人哄笑如潮,笑聲中夾著輕蔑。
陳坤書斜眼微顫,雙拳緊握,指節發白——這“陳斜眼”外號源於幼時眼疾,太平軍多出身草莽,取笑調侃慣了,將領們幾乎人各一號,倒成軍中另類風氣。
然今日這笑,卻如刀剜心。
忽有兵卒疾報:“忠王已至十裡外,速迎!”
陳坤書麵色驟變,慌忙向來王陸順德拱手:“陸兄,煩請代為通報,我暫避西北防線。忠王若見,恐會議生隙……兩千馬隊已駐關外,隨時聽候調遣!”
陸順德皺眉勸慰:“何須避?當麵釋疑豈不更好?”
陳坤書搖頭,拍去袍上塵土,長歎:“會晤之事日後再議!常州之敗,我愧對天國,然忠王若見我,必當眾責罵,軍心豈不更亂?戰局要緊!”
陸順德見陳坤書去意已決,隻得長歎一聲,拱手道:“護王保重,西北防線便托付於你了。”
說罷,引數名親兵隨陳坤書往西北門而去。
城牆上寒風呼嘯,卷起陳坤書衣角,他斜眼微垂,神色複雜,似有愧意,又似藏著一抹倔強。
行至城門,陳坤書回望關隘,遠處淮軍炮陣如黑雲壓境,近處城頭旗幟獵獵,卻無忠王身影。
他忽地勒住韁繩,低聲對陸順德道:“我部馬隊已列陣關外,若淮軍攻西北,便令他們衝鋒破陣,萬死不辭!”
陸順德點頭應允,陳坤書再不言語,催馬疾馳出城,兩千鐵騎緊隨其後,蹄聲如雷,漸沒於煙塵之中。
陳坤書自始至終不願與李秀成相見,非僅因敗績之恥,更懼忠王眼中那抹失望。
昔日常州城破,李秀成曾怒斥其“怯懦誤國”,如今調令三番,實是逼其戴罪立功。
他知忠王心高氣傲,見自己必當眾責難,軍前失顏事小,動搖軍心事大。
故而寧避而不見,卻將馬隊置於最險之地——若勝,或可贖罪;若敗,亦算以死明誌。
此刻,他立於西北防線高坡,遠眺滸墅關城牆,斜眼映著血色殘陽,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忠王的畏懼,亦有對天國的忠忱,更有對自身命運的無奈。
城頭之上,戰旗獵獵,忠王李秀成披甲踏風而來。
許墅關的營帳內,七八位王侯、數十員將領早已列陣以待,肅穆如鬆。
然而李秀成目光如炬,掃過滿堂將校,眉峰驟然凝起——那抹熟悉的身影竟未現身。
他嗓音冷冽,穿透帳中凝重:“陳坤書何在?”
身旁的來王陸順德躬身急稟:“秉忠王,護王已遣人飛報!他率著千餘鐵騎馳援城外,正於隘口布防,不敢擅離。”
“唯言:‘忠王令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聞得“騎兵”二字,李秀成緊蹙的眉梢稍緩,然眸底仍壓著千斤重石。
連月敗績如毒蛇啃噬心肺,城池接連陷落,蘇州危如累卵,將士們潰敗的哀嚎與清軍的馬蹄聲日夜碾磨著他的神經。
他未落座,反以掌抵案角,斜立如劍,嗓音如淬鐵般鏗鏘:“諸位!清妖鋒刃已抵脊背,蘇城存亡,在此一戰!彼輩炮火雖猛,然我天軍之骨,豈懼刀山火海?今日本王親執帥旗,縱血染袍甲,亦要叫那清狗葬身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