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卷著槐樹葉在院牆上打旋,枯脆的葉子擦過磚縫,發出“沙沙”的碎響。
牆根的落葉被吹得打著滾,混著他踉蹌的腳步聲,夜裡的涼意愈發刺骨。
易中海的腳步剛踏上自家門檻,膝蓋忽然一軟,若不是一大媽死死拽著,怕是要直直栽下去。
門板“吱呀”撞上牆,帶起的塵土在月光裡打了個旋,正像他此刻七零八落的心緒。
枝頭殘留的幾片老葉被風扯得亂晃,投下支離破碎的影子,落在他佝僂的背上——
那影子抖得厲害,倒像是他這大半輩子攢下的體麵,一夜之間就被秋風吹散了。
“先坐下。”
一大媽扶他往炕沿挪,手指觸到他袖口的汗,涼意浸人。
批鬥會上被人推搡的痕跡還在胳膊上留著紅印,領口被扯得歪歪扭扭,沾著不知是誰潑的菜湯。
右肩骨縫裡還隱隱作痛——方才民兵那一槍托結結實實砸在那裡,此刻動一動都帶著鈍疼。
易中海垂著頭,能感覺到那處肌肉僵得像塊石頭,方才被槍托砸中的瞬間,他聽見自己骨頭“咯吱”響了一聲,卻連哼都沒敢哼,隻能硬生生扛著。
剛挨到炕沿,易中海便重重歎了口氣,那聲歎息拖得老長,像是從胸腔裡碾過的碎石,帶著說不出的疲憊。
他垂著頭,花白的頭發亂糟糟地貼在額上,脊梁彎得像張拉滿的弓,連抬手的力氣都像是被抽乾了。
一大媽蹲下身,拿起桌上的手帕蘸了點涼茶水,輕輕往他額角擦去。
指尖碰到他鬆弛的皮膚,才發現他渾身都在發顫。
她心裡一酸,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點哽咽:“老易,你……受苦了。”
易中海猛地一震,像是被這話燙到似的,喉結劇烈地滾了滾。
方才在院裡被圍堵的畫麵又撞進腦子裡——賈張氏的唾沫星子噴在臉上,劉海中陰陽怪氣的腔調,閻埠貴算盤珠子似的算計,還有……賈東旭那事不關己的笑。
這些麵孔在眼前晃來晃去,把他這麼多年攢下的體麵碾得粉碎。
窗外的槐樹葉影投在地上,風一吹,像無數隻腳在碾過。
易中海垂著頭,花白的頭發耷拉下來,遮住了半張臉。
多少年了,他從壯年到頭發花白,在這院裡說一不二,誰家吵架他往中間一站,再橫的主兒也得斂聲屏氣。
可今天,他像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孩子,被堵在院裡,聽著那些或嘲諷或興奮的嗓門,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那檢討……”一大媽的聲音發顫,“真要寫?”
易中海沒應聲,忽然抬手往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啪”的一聲,在寂靜的屋裡格外響。
“我這輩子,就想圖個老來安穩。”
他喘著粗氣,指節捏得發白,“原想著東旭是個好苗子,手把手教他技術,家裡有口吃的都先緊著他,往後院裡的事能交給他,我跟你也能有個靠頭……
誰成想,這次我遭難算是徹底看清了!他就是個白眼狼!
我在院裡被人指著鼻子罵,他倒在底下跟閻解成有說有笑,眼皮都沒往我這兒抬一下!
還有賈張氏那潑婦,跳得比誰都高,罵得比誰都狠,恨不得把我扒層皮才甘心!這娘倆,真是喂不熟的狼崽子!”
他越說越氣,胸口劇烈起伏著,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掏心掏肺待他們,換回來的就是這個?
早知道今日,當初何必費那心思栽培賈東旭,何必省著糧票布票貼補他們家!”
這些年,他為了在院裡立威,為了把東旭扶起來,沒少偏心眼。
傻柱的飯盒總往賈家送,是他暗地裡提點的,想著讓東旭夫妻倆日子寬裕些;
劉海中想往上爬,他明著打壓卻暗裡留著餘地,怕把人逼急了給東旭使絆子;
閻埠貴算計那點糧票,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著沒必要為這點事跟“文化人”結怨……原以為算計得周全,到頭來,卻落得個眾叛親離。
窗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貼在窗根下,像有誰在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