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莉踩著院裡的青磚往後院走,夜露打濕了鞋邊,帶著點微涼。
轉過月亮門時,一眼就瞧見婁曉娥家那扇糊著毛邊紙的窗戶,昏黃的燈光正從窗欞縫裡漫出來,在地上洇開一小片暖融融的光暈,倒顯得這初秋的夜沒那麼冷清了。
她站在院門外頓了頓,抬手叩了叩那扇刷著藍漆的木門,指節撞在木板上,發出“篤篤”兩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屋裡的動靜幾乎是立刻就傳了過來——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像有人趿著鞋一路小跑過來。
門閂“哢噠”一聲被拉開,婁曉娥披著件半舊的薄呢子披肩站在門後,額前的碎發有些淩亂,臉頰上還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眼裡亮閃閃的,像是揣著滿心的期待。
“柱子你可來了,我……”
婁曉娥話沒說完,看清門外人的臉,聲音猛地卡在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了。
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瞬間睜大,瞳孔微微收縮,臉上的笑意僵住,連帶著嘴角都忘了收回去,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就那麼直愣愣地盯著於莉,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於莉也怔在原地,腳邊的月光涼得像水。
她本來還琢磨著,婁曉娥和柱子的事情就當作不知道,彼此留點體麵,往後也好在一個院裡抬頭不見低頭見。
可誰能想到,婁曉娥竟是這副模樣——沒見到人就先熱辣辣地喊出聲,那語氣裡的親昵和急切,簡直像揣不住的火苗,恨不得把全院的人都招來。
於莉心裡又氣又覺得荒唐,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挑,眼底漫上一層無奈的冷。
偷情偷得這麼明火執仗,生怕彆人不知道?這婁曉娥,是被什麼迷了心竅。
“於……於莉?”
婁曉娥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
她下意識地往屋裡縮了縮,手還抓著門框,指節都泛了白,“你……你怎麼來了?”
於莉沒答話,隻是抬眼往她身後瞟了瞟。
屋裡的陳設隱約可見,八仙桌旁的椅子歪著,桌上還放著個茶碗,而最顯眼的,是臥室方向那盞亮得正歡的電燈——
橘黃色的光透過門簾縫隙鑽出來,把地上的磚都照得清清楚楚。
婁曉娥順著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腦子像是忽然卡殼,緊接著才慌慌張張地擺手,聲音都變了調:“你彆誤會!我……我就是想找柱子來修燈泡,我們家臥室的燈泡壞了,真的,就這點事!”
婁曉娥說得急,臉頰更紅了,像是怕於莉不信,還特意往臥室方向指了指,指尖都在發顫。
於莉看著她這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子,忍不住以手扶額,指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她朝著臥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聲音裡帶著點哭笑不得的無奈:“曉娥,那是什麼?”
婁曉娥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臥室的燈光正透過門簾上往外漏,亮得紮眼。
她愣了一下,脫口而出:“燈……燈啊。”
話音剛落,她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麼,眼睛猛地睜大,臉頰“騰”地一下紅透了,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剛才隻顧著慌,竟忘了臥室的燈根本沒壞——那亮堂堂的光,不就是最好的證據?
於莉看著她這副窘迫模樣,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把門往回帶了帶。
“吱呀”一聲輕響,門板擋住了院外的風,也把那點尷尬的月光關在了外麵。
“曉娥,”她轉過身,看著眼前這個曾經也算精明利落的女人,語氣裡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你是不是跟我們家柱子好上以後,把腦子落他那兒了?”
婁曉娥的臉更紅了,像被潑了盆熱水,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低著頭摳著披肩上的流蘇,指尖都在發燙。
“以前你也沒這麼笨啊。”
於莉斜斜地倚在門框上,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她微垂的發頂,聲音裡裹著點說不清的意味——
像憋著笑又透著股懶得跟她計較的無奈,尾音輕輕往上挑了挑:“修燈泡?你倒也是個人才,就不能先把那亮得晃眼的燈給關了再編這話?”
話裡沒什麼火氣,卻像根細針似的,輕輕戳破了那層漏洞百出的遮掩。
她挑了挑眉,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促狹,跟著又沉下去,化作幾分哭笑不得的無語——這沒腦子的,糊弄誰呢?
屋裡的燈光還在亮著,映得婁曉娥的影子歪歪扭扭地投在地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她張了張嘴,想辯解什麼,最終卻隻是把臉埋得更低,連帶著肩膀都垮了下來。
婁曉娥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手指絞著披肩下擺,聲音細得像蚊子哼:“於莉,對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