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四九城胡同裡的風已經帶了些涼意,傍晚的天暗得比夏天快,國營飯店門口那盞搪瓷招牌燈剛亮起來,昏黃的光裹著飯菜香,勾得路過的人忍不住多瞅兩眼。
閻解成走在前麵,瘦高的身子晃得跟根晾衣杆似的,身上那件深灰色中山裝明顯不合身——
肩線垮到胳膊肘,下擺蓋過了屁股,袖口卷了兩圈還露出半截手腕,是他頭天晚上從閻埠貴那兒“租”來的,說好租一天兩毛錢。
這會兒他挺了挺微駝的背,手不自覺地拽著衣襟往下順,試圖遮住腰間皺成褶子的布料,倒也借著這身“體麵衣裳”,撐出了幾分人模狗樣。
他攥著口袋裡的錢和票證,手心都出了汗。
二十塊錢是他爹閻埠貴“借”的——還特意強調按老規矩算利息。
再加上他自己攢了幾個月的五塊多錢,求爺爺告奶奶弄來的兩張肉票、一斤半糧票,這會兒揣在懷裡,跟揣著金元寶似的,每走一步都得摸兩下,生怕掉了。
徐桂花跟在他身邊,步子邁得輕緩,透著股工廠女工的利落勁兒——自打上回改造完被安排進服裝廠上班。
雖說每天踩縫紉機累得腰酸背痛,可好歹有了份正經營生,不用再乾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也算是“因禍得福”。
她穿件淺米色的卡其布襯衫——是服裝廠發的勞保服,洗得有些泛白,領口彆著枚小小的塑料梅花胸針,是那會兒姑娘家時興的裝飾;
下身是條深青色的褲子,褲腳紮在黑色方口布鞋裡,襯得腿又細又直;
頭發梳成兩條油亮的麻花辮,辮梢用深綠色的綢帶係著,隨著走路的動作輕輕晃,風一吹,辮梢掃過肩頭,添了幾分柔氣。
論模樣,徐桂花確實撐得起“俏”字——皮膚是天生的白皮膚,不像胡同裡姑娘那樣帶著曬出來的紅暈,倒像浸在涼水裡養出來的,透著瓷實的潤;
眼睛是標準的杏眼,雙眼皮褶子又寬又勻,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時似笑非笑,眼仁黑得發亮,像含著兩汪水;鼻梁不算高,卻小巧秀氣,鼻尖微微翹著;
最惹眼的是胸脯,襯衫扣子規規矩矩扣到第二顆,卻還是裹不住那飽滿的弧度,走路時隨著步子輕輕晃,把卡其布襯衫撐得微微發緊,連帶著腰間的曲線都顯得軟乎乎的。
閻解成走兩步就忍不住往她身上瞟,目光總在她胸口和臉蛋之間打轉,喉結悄悄滾兩下,又趕緊移開視線,假裝看路邊的電線杆。
徐桂花早把他那點心思看在眼裡,垂著眼簾,手指絞著衣角,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臭男人都是一個德行,見了漂亮臉蛋就挪不動眼,還裝什麼正經。
嘴上卻柔聲細語:“解成哥,其實不用來這麼好的地方,咱隨便找個小吃攤吃碗麵就行,彆太破費了。”
這話正戳在閻解成心坎上,可他又想起他爹的囑咐——
“彆讓姑娘覺得咱小家子氣”,隻能硬著頭皮挺了挺腰,拽了拽中山裝的領子:“那哪成?跟你處對象,還能委屈你吃小攤?咱今兒就吃國營飯店,讓你嘗嘗正經的炒菜!”
嘴上說得敞亮,邁進飯店門檻時,他還是忍不住往櫃台瞅了眼——牆上貼著價目表,紅燒肉八毛一份,還得要肉票;
炒雞蛋五毛,糧票一兩;就連最便宜的白菜豆腐,都要三毛。
他心裡咯噔一下,悄悄把口袋裡的錢又捏緊了些,中山裝的口袋被他攥得發皺。
找了個靠角落的桌子坐下,服務員端著搪瓷茶壺過來,“哐當”一聲把杯子放在桌上:“要啥?趕緊點,後麵還等著呢!”
閻解成趕緊拿起桌上的小黑板——上麵用粉筆寫著當日菜品,字歪歪扭扭的,他卻盯著看了半天,手指在“白菜豆腐”那行來回蹭。
徐桂花托著腮,手肘撐在桌上,露出半截白生生的手腕,眼神落在鄰桌的紅燒魚上。
那搪瓷盤裡的魚塊裹著紅亮的醬汁,魚皮微微起皺,泛著勾人的油光,連飄在湯裡的蔥段都透著香,看得她喉頭悄悄動了動。
可即便這樣,她也隻敢多看兩眼,知道閻解成那摳門性子,絕舍不得掏這個錢。
她嘴上卻依舊軟乎乎的:“解成哥,我不挑的,隨便點兩個菜就行,你吃啥我就吃啥。”
閻解成咽了口唾沫,指尖在“炒雞蛋”上頓了頓——五毛,還得一兩糧票,夠他全家吃兩頓窩頭就鹹菜了。
他抬頭剛想開口,又瞥見徐桂花垂著的眼睫,那睫毛又長又密,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話到嘴邊又改了口:“那啥,咱先點個白菜豆腐,再……再點個炒土豆絲?這倆菜清淡,吃著爽口。”
徐桂花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恢複了柔和,隻是眼尾的水光淡了些,聲音低了些:“行,聽你的,土豆絲也挺好吃的。”
心裡卻翻了個白眼——合著攢了半天票,就吃倆素菜?
還不如跟許大茂那回,人家至少還點了盤雞肉,讓她沾了兩口葷腥,哪像這閻解成,穿件借來的中山裝就裝闊氣,骨子裡還是個摳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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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立刻拿過算盤“劈裡啪啦”一算:“白菜豆腐,四毛五一份——豆腐金貴,得按份算;炒土豆絲,三毛錢一份。主食要啥?窩頭一毛錢兩個,饅頭兩毛錢兩個,都得搭一兩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