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寒暄還在繼續,三大媽眼角的餘光瞥見堂屋牆上掛著的舊掛鐘——
那是閻埠貴早年用兩個月糧票換的,鐘擺“滴答滴答”晃著,表盤上的時針悄悄指向了五點半。
初秋的天暗得快,窗外已經泛起淡淡的暮色,院外傳來彆家孩子歸家的吵鬨聲。
她拍了拍徐桂花的手,笑著站起身:“光顧著說話了,都忘了看時辰,這都五點半了,孩子們也該餓了,咱開飯吧,彆讓小的們在外頭野太久!”
徐桂花連忙跟著起身,主動搭話:“大媽,我來搭把手吧。”
說著就跟著三大媽往灶台邊挪,伸手去端灶台上的粗瓷盆。
三大媽本想客氣兩句,見她動作麻利,眼神裡透著實在,也沒再多推,隻笑著指點:“那你把鯽魚湯端著,小心燙,底下墊著塊粗布呢,剛燉好還熱乎著。”
兩人手腳麻利地收拾著,很快把飯菜一一端上了木桌。
灶台上還擺著個蓋著粗布的搪瓷盆,三大媽掀開布,端出一盆冒著熱氣的大米飯,米粒飽滿潔白,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她笑著給徐桂花解釋:“今兒你來了,特意燜了大米飯。”
這年月物資匱乏,糧食都是定量供應,細糧本就少得可憐,大米更是金貴物,平時家裡多是雜糧摻著玉米麵吃,也就逢年過節或是來貴客,才舍得蒸上這麼一盆。
桌上除了先前備好的半隻鹽水鴨、紅燒鯉魚和鯽魚湯,還多了兩碗菜:一碗炒雞蛋,雞蛋黃澄澄的,邊緣微微焦脆,看得出是用了些油的——
在這物資緊俏的年月,雞蛋按個供應,這一碗炒雞蛋,算是閻家特意為招待“準兒媳”準備的“硬菜”;
另一碗是素燉白菜,白菜燉得軟爛,就用清水加了點鹽煮的,出鍋時撒了幾根蔥花。
雖說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卻也透著三大媽的一番心意——
平時自家吃,往往切了白菜隨便煮煮就端上桌,今兒為了招待桂花,特意多燉了會兒讓菜更入味,還特意撒了蔥花。
閻埠貴坐在桌邊,看著桌上的飯菜和那盆大米飯,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衝閻解成吩咐:“解成,去把解曠、解娣喊回來。
這倆孩子,一到禮拜天就野出去,準是在院門口跟彆家孩子瘋跑呢,再晚點該著涼了。”
“哎,知道了爸。”
閻解成應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他心裡門兒清,弟弟解曠才十歲,妹妹解娣八歲,正是愛鬨的年紀。
這個點準在胡同裡,跟其他孩子玩“跳房子”,或是追著跑著玩“官兵抓賊”,老遠喊一嗓子就能聽見他倆的應聲。
他快步走出屋門,沿著院牆往胡同裡走——知道弟弟解曠、妹妹解娣最愛在胡同口的老槐樹下玩“跳房子”,想著順道喊上他倆一起回家。
剛走到胡同中間,就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胡同另一頭拐進來,正是二弟閻解放。
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右腿不敢使勁,褲腿膝蓋處磨破了個小口,沾著些塵土,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左臉頰腫得老高,嘴角還隱約帶著血絲的傷口,模樣狼狽得很。
閻解成愣了一下,連忙上前兩步,扶住他的胳膊:“解放,你這是咋了?跟人打架了?”
閻解放被他一碰,疼得“嘶”了一聲,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他隨即又梗著脖子,嘴硬道:“沒、沒打架,就是走路沒留神,在胡同口摔了一跤,蹭破點皮,不礙事。”
這話漏洞百出,閻解成看著他臉上明顯的巴掌印,還有胳膊肘處滲著血絲的傷口,哪能信他的話。
但他也沒戳破——知道這弟弟好麵子,當著外人的麵肯定不肯說實話。
隻皺著眉叮囑:“摔了咋不早點回來?媽要是瞧見了,又該心疼了。快進屋,正好開飯了,還有你愛吃的大米飯,吃完飯讓媽給你抹點紅藥水,彆感染了。”
閻解放心裡正犯怵,怕被家裡人追問挨揍的緣由,聽大哥這麼說,像是得了台階,連忙點頭,一瘸一拐地跟著往屋裡走。
隻是腳步放得極慢,儘量掩飾著腿上的疼,還不忘偷偷扯了扯衣角,想遮住褲腿上的破洞。
兩人剛進院,就聽見屋裡傳來解娣清脆的聲音:“大哥,你咋才回來?我都餓了,聞著米飯香了!”
緊接著,解曠也跟著從屋裡跑出來,一眼就瞧見了閻解放,湊上前踮著腳瞅他的臉,嚷嚷道:“二哥,你臉上咋青了?
是不是跟人打架贏了?我昨天還看見你跟院裡的小虎搶彈珠呢!”
閻解放被弟弟一句話問得臉通紅,下意識地抬手擋著臉,嘴裡含糊道:“彆瞎問,趕緊進屋吃飯!”
說著就想往屋裡鑽,卻被隨後出來的三大媽瞅見了模樣,當場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