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潮箋·穗影
鹽田的新稻入倉後,蕭凡在曬鹽場的老石碾旁發現了件怪事。石碾上積著層新收的稻殼,本該隨風散了,卻偏偏在碾盤中央凝出個淺淺的穗形,穗尖指著紅樹林深處的方向。他伸手拂去稻殼,碾盤上竟留著道淡金色的印痕,像誰用稻穗輕輕劃出來的,印痕裡嵌著些細小的光斑,是鹽晶反射的光。
“這石碾怕是沒歇夠。”老張扛著扁擔來挑鹽,用腳踢了踢碾輪,石碾突然“吱呀”轉了半圈,碾盤下掉出個布包,包裡裹著七根乾枯的稻穗,每根穗上都係著片麻紙,紙上用炭筆寫著不同的節氣:“立春、小滿、芒種、夏至、秋分、霜降、冬至”。
徐老人捏著潮信歌抄本趕來時,抄本最後一頁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幅手繪的稻穗圖,圖旁寫著行小楷:“稻穗記時,穗影指處,藏鹽工舊俗,需以當年新稻穗引之。”他拿起根係著“芒種”的稻穗,穗粒雖乾硬,卻還保持著飽滿的形狀,“這是民國二十三年的稻穗,鹽工們怕是把每個節氣該做的事,都藏在穗裡了。”
小女孩抱著裝著小魚苗的玻璃罐蹲在石碾旁,罐裡的魚苗尾鰭上,第十道淡褐環紋旁,第十一道淺綠環紋正慢慢顯形。她指著紅樹林喊:“那裡有光!”隻見紅樹林邊緣的鹽稻田裡,新插的稻苗正朝著一個方向傾斜,苗尖在地上投出的影子,竟和石碾上的穗形一模一樣。
他們跟著穗影往紅樹林走,走到老鹽井旁時,稻苗的影子突然聚成個小圈。蕭凡用鐵鍬在圈裡挖了挖,挖出個陶製的小罐,罐口用鹽稻葉封著,葉上繡著個“俗”字,和麻紙上的字跡風格一致。打開罐蓋,裡麵裝著七張小木牌,每塊木牌上都刻著個節氣,牌背畫著不同的圖案:立春牌背畫著撒種的人,小滿牌背畫著灌溉的渠,芒種牌背畫著割稻的刀。
“是鹽工的節氣俗!”徐老人拿起芒種牌,牌上的刀痕還很清晰,“我奶奶說過,以前鹽工過芒種要‘祭稻神’,把第一束割下的稻穗掛在七星灶旁,求來年豐收。”他突然指著木牌上的刀痕,“你看這刀痕裡,好像有字。”
蕭凡用放大鏡照了照,刀痕裡果然嵌著些細小的鹽晶,拚出個“穗”字。他們按著木牌上的提示,往七星灶旁的鹽母棚走,棚簷下果然掛著個舊木鉤,鉤上纏著根乾枯的鹽稻繩,繩上係著束稻穗——正是當年鹽工祭稻神用的,穗粒上還沾著些暗紅色的痕跡,是以前塗的紅樹林汁。
當天傍晚,村民們按著木牌上的圖案,試著還原鹽工的節氣俗。立春撒種時,他們把新稻種拌著鹽母旁的晨露撒下,稻種落地的瞬間,鹽田上的新苗突然齊齊搖晃,像在點頭;小滿灌溉時,他們跟著潮音盒的銅鈴調水,水流過渠時竟發出“叮咚”的響,像在唱歌。
最熱鬨的是芒種祭稻神。他們割下第一束新稻穗,用紅樹林汁塗在穗尖,掛在七星灶旁的木鉤上。剛掛好,鹽母晶石突然“嗡”地一聲輕顫,晶石裡的光點浮出來,落在稻穗上,稻穗竟慢慢舒展開,像重新活了過來。鹽田上的稻苗突然齊齊彎下腰,穗粒碰撞著發出“嘩啦啦”的響,像在歡呼。
“這是稻神應了?”小女孩拍著手笑。徐老人卻指著祭稻神的稻穗下,“你看那地上,好像有東西。”蕭凡低頭一看,稻穗的影子裡,竟躺著片麻紙,紙上用炭筆寫著:“節氣俗,不是祭神,是記心。記著春撒種要勻,夏灌溉要勤,秋收割要快,冬藏鹽要實,心到了,收成自然好。”
夜裡,他們把七塊木牌掛在鹽語壇旁,徐老人在潮信歌抄本上寫下:“民國二十三年鹽工節氣俗,今續之。春撒種勻,夏灌溉勤,秋收割快,冬藏鹽實,心記之,歲無歉。”抄本寫完的瞬間,鹽語壇的銅圓盤突然轉了起來,七包鹽同時冒出青煙,青煙裡浮著行淡金色的字:“俗是舊章,心是新墨。”
蕭凡坐在七星灶旁,看著祭稻神的稻穗在月光下閃著光,突然明白鹽工們藏節氣俗的用意——他們怕後來人忘了和鹽田相處的分寸,就把一年的勞作編成俗,不是要敬誰,是要敬那片地,敬自己的手。立春撒種要勻,是怕厚此薄彼;夏灌溉要勤,是怕辜負青苗;秋收割要快,是怕錯過好天;冬藏鹽要實,是怕對不起汗水。
老張拿著掃帚,把曬鹽場的稻殼掃到一起,笑著說:“明年立春,還按這法子撒種。”徐老人點頭,把新割的稻穗係在舊繩上,讓它和民國二十三年的稻穗並排掛著。玻璃罐裡的小魚苗尾鰭上,第十一道淺綠環紋亮得溫和,它在罐裡遊了個圈,尾鰭輕碰罐壁,像是在說“知道了”。
第二天清晨,蕭凡去鹽田看新苗,發現祭稻神的稻穗影子,竟和石碾上的穗形重合了,影子裡的麻紙旁,多了行用鹽晶寫的小字:“續下去。”鹽母晶石裡的光點也跟著閃,和稻穗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誰在地上鋪了層碎金。
他知道,鹽潮箋的故事,早已經不是藏與找的遊戲,是“活”——讓舊俗活在新歲裡,讓老稻穗活在新稻穗旁,讓鹽工的心意活在他們的手裡。或許有一天,後來人會在石碾上看見穗形,會在鹽母棚旁看見兩束稻穗,會在潮信歌抄本上看見記節氣的字——他們會拿起稻種,跟著影子走,然後明白:所謂傳承,不過是把前人的心意,變成自己的習慣。
夜風掠過鹽田,祭稻神的稻穗輕輕晃了晃,穗粒的“嘩啦啦”聲裡,藏著句溫柔的話:明年,還在這裡等你撒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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