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潮箋·石語
清明前的雨總帶著股潮氣,蕭凡給鹽母棚換茅草頂時,一滴雨落在銅鼎沿上,竟“滋”地冒了個泡。他低頭看,鼎裡的星燼不知何時凝了層薄霜,霜上印著些細碎的紋路,像誰用指甲在霜麵劃了道地圖。
“彆碰那霜。”徐老人揣著抄本從鹽田回來,褲腳沾著泥,“今早去看老鹽井,井沿的石板裂了道縫,縫裡滲出來的水,跟這鼎沿的霜一個味。”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點鼎沿的水漬,湊到鼻尖聞——除了硫磺味,還有股極淡的土腥氣,像剛挖開的老地基。
小女孩抱著玻璃罐蹲在棚角,罐裡的魚苗尾鰭上已有三十五道環紋,最外側的粉紋上,爬著些灰黑色的斑點,像嵌了幾粒細沙。她用指尖敲罐壁:“它總用頭蹭斑點,是不是不舒服?”話音剛落,魚苗突然擺尾,尾鰭拍起的水花濺在銅鼎的霜麵上,霜紋竟順著水花漫開,慢慢連成一片,最後凝出個“石”字。
徐老人突然翻起抄本,指尖劃過“民國二十三年封灶”那頁時停住了。頁邊有行模糊的朱砂字,是去年沒注意到的:“鹽母有根,藏於石下,石語顯時,需以星燼融之。”他抬頭看鹽母棚中央的鹽母晶石,晶石底座是塊半人高的青石,石縫裡長滿了青苔,“這石頭怕是不一般。”
蕭凡拿鐮刀割掉青石底座的青苔,青苔下麵竟有鑿痕——不是雜亂的紋路,是規則的螺旋狀,像鹽工用鑿子一圈圈刻出來的。他用手摸鑿痕,指尖剛碰到石麵,就覺得手心發麻,像有細電流竄過。青石突然輕輕震動,石縫裡滲出些渾濁的水,水裡混著灰黑色的細沙,和魚苗尾鰭上的斑點一個色。
“快拿星燼來!”徐老人遞過銅鼎裡的星燼。蕭凡捏起一撮星燼,撒在青石的鑿痕上,星燼遇著石縫裡的水,突然“劈啪”響起來,淡藍的火苗竄起半尺高。火苗裡浮出個模糊的人影,是個老鹽工,正拿著鑿子往青石上刻,嘴裡還念叨著:“石根連鹽脈,脈通則鹽豐,脈斷則鹽枯……”
火苗慢慢熄滅,青石上的鑿痕亮了起來,像被火烤過的鐵線。蕭凡順著鑿痕摸,摸到青石背麵時,發現有塊石頭是鬆動的——是塊巴掌大的石塊,嵌在底座裡,石麵上刻著個“脈”字。他把石塊摳出來,石塊下麵是個深洞,洞裡黑黢黢的,能聽見“滴答”的水聲。
小女孩突然把玻璃罐舉到洞口:“它想進去!”罐裡的魚苗正急得打轉,尾鰭上的灰黑斑點亮得刺眼。蕭凡解開罐蓋,魚苗“嗖”地跳進洞裡,洞裡的水聲突然變響,像有水流順著洞往下淌。徐老人拿火把往洞裡照,隻見洞底連著條細縫,縫裡隱約能看見銀白的光,像鹽粒在發光。
“是鹽脈!”徐老人眼睛一亮,“鹽母晶石的根紮在鹽脈上,這青石底座是護脈的!去年咱們隻知道護鹽母,倒忘了護這石根。”他翻出抄本裡的鹽田圖譜,指著圖譜下方的小字,“你看,這裡寫著‘石根需以鹽井水養,三日一澆,可保鹽脈通’。”
眾人提著桶往老鹽井打水,剛把水澆在青石底座上,青石就更亮了,鑿痕裡的光順著石縫往下滲,像銀線鑽進土裡。小女孩蹲在青石旁,看著洞裡的魚苗遊出來,尾鰭上的灰黑色斑點慢慢淡了,第三十六道淺綠環紋正往上爬,爬過粉紋時,環紋裡竟映出青石的鑿痕。
可澆了兩天水,蕭凡發現青石底座的震動並沒停——尤其是夜裡,能聽見青石和地麵摩擦的“咯吱”聲,像要從土裡拔出來。徐老人趴在青石上聽,突然拍了下大腿:“洞底的鹽脈堵了!魚苗剛才在洞裡打轉,是在報信呢。”
他讓老張拿根長竹竿,往青石下的深洞裡探。竹竿剛伸進去三尺,就探不動了,往外拔時,竹竿頭上沾著些暗紅色的泥塊,泥塊裡還裹著幾根乾枯的蘆葦根。“是去年的蘆葦根掉進洞裡,堵了鹽脈的細縫。”徐老人指著泥塊,“得把這些東西清出來。”
蕭凡脫了外套,鑽進青石下的深洞。洞不寬,剛好能容一個人爬著走,洞裡的空氣又濕又鹹,嗆得人嗓子疼。他爬了約摸兩丈遠,果然看見細縫裡堵著堆蘆葦根和泥塊。他用手往外扒,扒到一半時,指尖碰到個硬東西——是塊圓形的石子,石子上刻著個“通”字,和之前魚腹裡的石子一樣。
把石子摳出來,細縫裡突然湧出股清水,水裡帶著銀白的鹽粒,順著洞往外淌。蕭凡跟著水流爬回洞口,剛探出頭,就見徐老人正往青石上澆鹽井水,青石底座的震動突然停了,鑿痕裡的光變得均勻,像鋪了層碎銀。
“成了!”小女孩抱著玻璃罐跑過來,罐裡的魚苗遊得歡實,尾鰭上的環紋一道疊著一道,淺綠的新紋亮得很。她指著鹽母晶石:“晶石也亮了!”眾人抬頭看,晶石裡的光點比平時密了不少,像把星星揉碎在了裡麵,連棚裡的銅鼎都跟著發暖。
當天下午,鹽田的鹽稻苗就有了變化——稻穗比平時飽滿,穗粒上的白晶更亮,風一吹,稻穗互相碰撞,發出“沙沙”的響,像在道謝。老張割了把稻穗,搓出幾粒鹽粒嘗了嘗,咂咂嘴:“比往年的鹹得純!鹽脈通了,鹽味都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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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人坐在青石底座旁,把那塊刻著“通”字的石子放在抄本上。銅鼎裡的星燼泛著淡藍的光,映得青石上的鑿痕明明滅滅。他翻到新的一頁,寫下:“清明石語顯,鹽脈通鹽田,記於石語。”寫完把抄本放在青石上,抄本的頁角被青石的暖意烘得發卷,像在笑。
蕭凡摸了摸青石底座,石麵溫溫的,比剛發現時軟和多了。他想起剛才在洞裡爬時,聽見的水流聲,突然覺得,鹽工們早就把鹽田的根脈看透了——知道鹽母靠鹽脈活,鹽脈靠青石護,就把鑿痕刻在石上,把石子藏在縫裡,連魚苗都跟著記著,哪塊石鬆了,哪條縫堵了。
夜裡,眾人躺在鹽母棚裡聽風聲。青石底座不再震動,隻有鹽母晶石裡的光點偶爾“劈啪”響,像在跟銅鼎裡的星燼說話。小女孩抱著玻璃罐睡著了,罐裡的魚苗貼著罐壁,尾鰭上的環紋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三十五道舊紋和一道新紋疊在一起,像串串起來的故事。
徐老人翻著抄本,從“星燼”到“石語”,已有五頁記錄。他用手指輕輕敲著抄本,輕聲說:“這些記號,哪是秘密啊,是鹽工們怕後來人走彎路,把該注意的都刻在了眼裡能看見的地方。”
蕭凡望著棚外的鹽田,月光灑在稻穗上,像鋪了層霜。鹽母棚裡的青石底座亮著柔和的光,和銅鼎的星燼、鹽母晶石的光點連在一起,在地上映出個“脈”字。他突然明白,所謂傳承,就是守住這根脈——鹽脈連著石根,石根連著鹽母,鹽母連著一輩輩種鹽的人。
夜風帶著雨意掠過棚頂,青石底座輕輕嗡了一聲,像在應和。蕭凡知道,這故事還長,等下季稻熟,說不定鹽田的哪塊石頭又會說話,是鹽工們留的話,也是這鹽田自己的話。
隻要有人懂這石語,這根脈就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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