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潮箋·風信
霜降前的鹽田總飄著層碎鹽末,蕭凡在曬穀場翻稻時,木叉突然勾住了片灰撲撲的東西——不是稻殼,是塊巴掌大的舊布,布角繡著半朵褪色的稻穗,穗下縫著根細麻線,線尾拴著枚小陶哨,哨孔裡堵著鹽晶,一吹就發出"嗚嗚"的輕響,像極了小時候聽老鹽工吹的喚風哨。
他把布撿起來抖了抖,鹽末簌簌往下掉,露出布上繡的字:"西風起,曬穀急"。字是用青線繡的,針腳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這布怎麼夾在稻堆裡?"老張扛著麻袋過來,瞥了眼就笑,"怕是去年曬穀時忘收的,老鹽工們以前都愛繡這玩意兒,說是能提醒自己看風向。"
話剛落,風突然變了向,之前還往東邊吹的鹽末,猛地往西飄,打在人臉上發疼。小女孩抱著裝魚苗的玻璃罐蹲在穀堆邊,罐裡的魚突然往罐底鑽,尾鰭拍得水花亂濺,把罐壁上的鹽晶都震掉了。"它好像怕這風。"她把罐抱得緊了些,"剛才風往東吹時,它還貼著罐壁遊呢。"
徐老人正蹲在鹽母棚前補抄本,聽見陶哨響抬頭,手裡的漿糊刷"啪"地掉在紙上,把"風候"那頁粘住了一半。"不好,是西風。"他起身往穀場跑,鞋底子沾的鹽粒在地上劃出串白印,"老輩人說"霜降西風不過三",刮三天西風就得下霜,稻子曬不乾凍在場上,來年就發不了芽。"
蕭凡趕緊往穀堆上蓋草席,可風越來越急,剛蓋好的草席就被掀起來,稻粒順著風滾得滿地都是。老張想用石頭壓住草席,可石頭一放上去就被風吹得晃,根本壓不住。"這風邪門得很。"他抹了把臉上的鹽末,"往年西風沒這麼猛,怕是今年霜來得早。"
徐老人翻抄本翻得手直抖,抄本裡夾著張油布,是光緒年間鹽工畫的"風旗圖",上麵畫著三種風旗:東風旗掛左,南風旗掛中,西風旗掛右,旗角墜著塊小石子,寫著"石重三斤,風過則落"。"找風旗!"他突然拍了下大腿,"村西頭老曬場邊有棵老槐樹,老鹽工們以前在樹上掛過風旗,說不定還在!"
蕭凡往老槐村跑時,風把褲腿吹得鼓鼓的,像裝了團氣。老槐樹的枝椏上果然掛著個舊木架,架上的風旗早爛成了布條,隻剩根橫木還結實。橫木上刻著串字:"西風掛簾,東日曬穀",字旁邊釘著個鐵鉤,鉤上掛著卷粗麻繩,繩頭纏著塊木板,寫著"簾重十斤"。
"是曬穀簾!"徐老人隨後跟來,指著麻繩笑,"老鹽工們怕西風毀稻,編了大竹簾擋風,把簾掛在穀場東邊,風就吹不進穀堆了。"可曬穀簾在哪?木架上隻有麻繩,連簾的影子都沒見著。小女孩突然指著樹根下:"那不是嗎?"
樹根下埋著個半舊的竹簾,簾邊用麻繩捆著,上麵蓋著層厚土,土上長著叢鹽蒿,蒿子根纏著簾角,把簾拽得變了形。"肯定是去年收簾時忘了挖出來。"徐老人蹲下來扒土,指縫被竹簾的毛刺劃破了都沒顧上,"這簾編得密,擋西風正好。"
幾人合力把曬穀簾抬到穀場東邊,用麻繩拴在木樁上,風一吹,簾"嘩啦"一聲展開,像道牆似的把西風擋住了。稻粒不再往場外滾,隻是在簾內打著旋,總算穩住了。小女孩把魚罐放在簾下,罐裡的魚慢慢浮上來,尾鰭輕輕擺著,不像剛才那麼慌了。"它不怕了。"她鬆了口氣,"這簾真管用。"
可風沒停,到傍晚時,空氣裡竟飄起了細霜,落在稻粒上結了層白,摸著涼冰冰的。"得把稻子運進倉。"徐老人搓了搓凍紅的手,"光擋著不行,霜落在稻上會受潮,今晚就得運完。"可穀場離倉庫有半裡地,靠人背得背到半夜,說不定還沒背完就下大霜了。
老張突然指著遠處的鹽井:"用鹽車!"鹽井邊停著輛舊木車,是老鹽工們以前運鹽用的,車輪上的鐵圈雖然鏽了,但還能轉。"把稻裝在車上推,比人背快十倍。"他跑去解車繩,車軸"吱呀"響了聲,像在應和。
眾人開始往鹽車上裝稻,小女孩也幫著遞草席,把稻粒攏成小堆。徐老人坐在鹽車上記抄本,借著最後點日頭寫:"霜降西風,以竹簾擋之,鹽車運稻入倉,魚苗感風先覺,記於風信。"寫完把抄本往懷裡一揣,也幫著推車。
鹽車在風裡"吱呀"響,車輪壓過地上的鹽粒,留下串深印。到半夜時,總算把稻子都運進了倉,剛鎖好倉門,就聽見外麵"沙沙"響,是下霜了,霜落在草席上,鋪了層白,像撒了把糖。
第二天日頭出來,霜化了成水,順著倉簷往下滴。蕭凡去看倉裡的稻子,摸起來乾乾爽爽的,沒受潮。小女孩把魚罐放在倉門口,罐裡的魚貼著罐壁遊,尾鰭上的環紋在日頭下亮閃閃的,數了數,竟比昨天多了道新紋。"它也知道稻子安全了。"她笑著說。
徐老人坐在倉前曬暖,把風旗圖夾回抄本裡,抄本的頁數又厚了些,從"穗語"到"風信",已有二十五頁。"這風信啊,不是迷信。"他指著老槐樹的風旗架,"是老鹽工們跟天磨出來的經驗——風往哪吹,魚怎麼動,都是鹽田在說話,你聽懂了,就能少受些虧。"
蕭凡望著鹽田,日頭把鹽粒曬得發亮,風一吹,鹽末又往東飄,像在往回走。老槐樹上的風旗木架在風裡輕輕晃,像在點頭。他突然覺得,老鹽工們留下的不隻是風旗、竹簾,是顆懂鹽田的心——知道風什麼時候會變,知道魚什麼時候怕,知道該用什麼法子跟天搶收。
小女孩突然喊:"魚跳起來了!"罐裡的魚猛地蹦出水麵,又落回去,尾鰭拍得罐壁響。徐老人笑著說:"它是在高興呢,稻子收好了,它也能安心過冬了。"
秋風帶著稻香掠過鹽田,老槐樹的葉子輕輕落,像在跟人道彆。蕭凡知道,這故事還長,等明年開春,說不定風旗又會提醒人插秧,魚又會指著蟲窩,隻要有人還記著這些風信,鹽田就永遠有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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