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三個字落下,輕柔得如同歎息,卻帶著一種撼動天地的決絕。
在所有人震駭到失語的目光中,那純淨的藍色星辰,如同一滴最澄澈的水珠,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那無邊無際、充滿毀滅意誌的墨色汪洋之中。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翻湧咆哮的墨色水牆驟然停頓。那些由海水構成、猙獰咆哮的巨獸頭顱,瞬間凝固在半空,如同最精美的、卻又最令人心悸的冰雕。漩渦中心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似乎也微微凝滯了一下。
下一秒——
嗡!!!
一種無法形容的、超越了聲音範疇的共鳴,以融入點為中心,如同水波般驟然擴散開來,瞬間席卷了整片北溟之海,席卷了整個霜絕峰,甚至向著更遙遠的大陸深處蔓延!
那並非毀滅的衝擊波,而是一種……洗滌?淨化?重構?
翻湧的墨色海水,在接觸到那蔚藍光暈的刹那,如同被注入了最純淨的生命本源。那令人窒息的毀滅意誌、那冰冷古老的恐怖威壓,如同被投入滾水的堅冰,開始飛速地消融、瓦解!深沉的墨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淡化,重新顯露出海水應有的、剔透的蔚藍!
最令人震撼的景象發生了。
那褪去毀滅意誌、回歸本源純淨的海水,並沒有落下。它們……開始凝結!
如同最偉大的神靈之手在揮毫潑墨,無窮無儘的海水,在一種超越了物理法則的力量作用下,在天空中開始“編織”。它們凝結、延展、交織,形成了一片片、一縷縷、巨大到無法想象的……半透明的、流動著水波般光華的織物!
那是鮫綃!
是葉婉魚身上那流光溢彩的鮫綃紋理,被放大了億萬倍,覆蓋了整個天穹!
這片由整座海洋瞬間凝結而成的、覆蓋了整個視野的、無邊無際的蔚藍鮫綃,它輕柔地覆蓋而下。覆蓋了殘破的祭海台,覆蓋了龜裂的霜絕峰,覆蓋了下方被神威壓垮、陷入認知混亂和絕望深淵的玄元宗修士,也覆蓋了更遠處那片因貪婪和掠奪而傷痕累累的北境荒原……
它沒有重量,如同最輕柔的薄紗拂過,卻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撫慰萬物的力量。被它覆蓋的地方,狂暴的靈氣風暴平息了,龜裂的大地停止了呻吟,連修士們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混亂,也被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和清涼所撫平。
天空,被這流動著水光的、半透明的蔚藍鮫綃所籠罩。陽光透過它灑落下來,不再是刺目的白金色,而是被過濾成一種溫柔的、夢幻般的藍綠色光暈,如同置身於最澄澈的海底龍宮。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這片巨大無朋、由海洋本身凝結而成的鮫綃之下,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而奇幻的景象。
祭海台上,死一般的寂靜。
玄冥子呆呆地跪在地上,渾濁的老眼失神地望著頭頂那片流動的蔚藍蒼穹。那片覆蓋一切的鮫綃,輕柔地拂過他枯槁的臉頰,帶來一絲微涼的濕潤感。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枯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想要觸碰那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無儘時空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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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觸感——既非實體,又非虛幻,像是觸碰到了最溫柔的海水,又像是撫摸著凝固的月光。一絲微弱卻純淨至極的氣息,順著指尖悄然滲入他那早已被貪婪和權欲腐蝕得千瘡百孔的經脈。那氣息帶著海洋最深處的清涼與包容,所過之處,如同最輕柔的潮汐衝刷著汙濁的沙灘,竟讓他體內因強行修煉邪法、常年淤積的灼痛與戾氣,有了片刻的消散。
這感覺……像什麼呢?玄冥子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像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還是一個懵懂道童時,於山澗清泉中掬起的那捧水?還是像……他早已遺忘的、母親那雙帶著薄繭卻無比溫柔的手?
一滴渾濁的老淚,毫無征兆地從他乾癟的眼角滾落,砸在冰冷的祭台符文上。他仿佛被燙到般猛地一顫,枯槁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搐著,一種巨大的、遲來的、混雜著無地自容的羞慚和靈魂深處的劇痛,如同火山般在他死寂的心底轟然爆發。他猛地低下頭,發出一聲野獸瀕死般的、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將額頭死死抵在冰冷龜裂的石板上,整個佝僂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起來。那柄曾被他視為宗門崛起希望的幽藍剔骨刀,靜靜地躺在他腳邊不遠處的血汙裡,刀身倒映著頭頂那片流動的蔚藍鮫綃,折射出冰冷而諷刺的光芒。
滄溟長老依舊被攙扶著,他仰著頭,布滿血汙和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渾濁的雙眼癡癡地望著那片覆蓋蒼穹的蔚藍鮫綃,仿佛要透過那流動的水光,看到那個融入其中的、纖細的身影。他枯瘦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發出無聲的呐喊。不是對“觀測者”的控訴,而是對一個族裔最純淨靈魂的呼喚與哀悼。他緩緩抬起顫抖的手,伸向天空,仿佛想要抓住什麼,最終卻隻是徒勞地穿過那片溫柔的流光。
林淵依舊靠在那塊冰冷的礁石上——此刻祭海台已懸於鮫綃覆蓋的天穹之下。他始終沒有移動過分毫,如同石化。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隻有那緊握成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深深嵌入掌心皮肉裡的手,暴露了那死寂外表下翻江倒海般的風暴。鮮血順著緊握的指縫滲出,一滴一滴,砸落在他殘破月白袍子的下擺,暈開一朵朵小小的、刺目的暗紅。腰間那截曾象征著少女心事的靛藍色劍穗,在鮫綃天光下輕輕晃動,沾染了主人的血跡,顏色變得沉暗而詭異。
他微微抬了抬頭,碎發的陰影下,那雙曾冰冷銳利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著頭頂那片流動的、溫柔的蔚藍。那片藍,純淨得刺眼,像極了那個少女的鮫綃,也像極了她沉入深海前最後回望時,眼中那破碎的、卻依舊清澈的光。那片藍覆蓋下來,溫柔地籠罩了他,籠罩了他沾滿血腥的手,籠罩了他那顆被野心和冰冷層層包裹的心。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法形容的、仿佛心臟被生生剜去的劇痛,遲來卻無比凶猛地攫住了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猛地閉上眼,牙關緊咬,下頜繃出僵硬的線條,一絲鮮紅的血線,卻悄然從他緊抿的唇角溢出,蜿蜒而下。
霜絕峰下,被鮫綃天穹溫柔覆蓋的北境荒原邊緣。一個衣衫襤褸、僥幸躲過最初修士清剿的鮫人族少年,正艱難地背著一個同樣年幼、因驚嚇和虛弱而昏迷的族人,在嶙峋的亂石和凍土中跋涉。他筋疲力儘,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不知該逃向何方。
就在這時,巨大的蔚藍鮫綃覆蓋了天空。
少年猛地停下腳步,驚愕地抬頭。那溫柔的藍光灑落在他布滿汙垢和淚痕的臉上。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溫暖和安寧。那覆蓋一切的鮫綃,那流動的純淨水光,仿佛一個無聲的、巨大的擁抱,一個來自海洋母親最深切的撫慰。
“是……是婉魚姐姐……”少年喃喃自語,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他認出了那光芒中熟悉的氣息,那獨屬於葉婉魚的、純淨的海洋之息。他不再猶豫,背緊身後的族人,朝著鮫綃覆蓋之下、那片曾經的家園方向,那片此刻顯得格外寧靜、仿佛被淨化的海域,跌跌撞撞卻又無比堅定地走去。頭頂那片溫柔的蔚藍,如同指引,也如同庇護。
更遙遠的南方,一座雲霧繚繞、靈氣充沛的仙山之巔。幾位氣息淵深、顯然來自不同頂尖宗門的大能修士,正圍著一麵巨大的、光華流轉的玄光水鏡,鏡中映照的正是霜絕峰那毀天滅地又峰回路轉的景象。當看到整座海洋化作鮫綃覆蓋蒼穹時,饒是這些見慣了風浪的老怪物,也無不倒吸一口冷氣,眼中充滿了震撼與難以置信。
“海洋為綃,覆蓋蒼穹……”一位須發皆白、手持拂塵的老道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這是何等偉力?何等犧牲?那鮫人少女……”
“規則被改寫了。”另一位身著星辰道袍的中年女修神情凝重,目光死死盯著水鏡中那片流動的蔚藍,“你們感覺到了嗎?天地間的靈氣流向……那狂暴的北溟之息……變得前所未有的溫順、平衡……甚至……帶著一種……悲憫的意誌?”她的話語中充滿了困惑和一種莫名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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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元宗……完了。”第三人,一個麵容冷硬的劍修,語氣斬釘截鐵,眼神複雜地看著鏡中跪伏一地、失魂落魄的玄元修士,以及那片覆蓋一切的蔚藍,“他們觸碰了不該觸碰的東西,招致了遠超他們想象的懲罰……也……喚醒了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救贖。”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那少女……她最後的話……‘讓掠奪止息’……‘讓觀測回歸注視’……這恐怕,不僅僅是警告玄元宗,也是……說給我們所有人聽的。”
水鏡前的幾位大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鏡中的蔚藍鮫綃依舊溫柔地覆蓋著北境,在陽光下流淌著永恒靜謐的光。那光,純淨,悲憫,無聲地訴說著一個少女以自身為祭、重定規則的史詩。它像一麵巨大的鏡子,映照出每個修士心底的欲望與渺小,也昭示著一種全新的、帶著傷痛與希望的秩序,正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誕生。
風,掠過霜絕峰頂,拂過祭海台上凝固的血跡和跪伏的身影,變得前所未有的輕柔。它穿過那片覆蓋蒼穹、流動著水波光華的巨大鮫綃,發出一種奇異的、如同深海歌謠般的悠長低鳴,嗚咽著,回蕩在天地之間,久久不散。
霜絕峰頂,死寂被一種更深邃的寧靜取代。那覆蓋蒼穹、流淌著水波光華的巨大蔚藍鮫綃,輕柔地懸垂著,將陽光濾成夢幻的藍綠色,灑落在祭海台龜裂的符文、凝固的血跡,以及那些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修士身上。
風穿過嶙峋的峰石,掠過鮫綃邊緣時,發出奇異的、悠長的低鳴,如同深海巨鯨沉睡時的呼吸,又似某種宏大存在無意識的呢喃。這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山巔,更添幾分非人間的空寂。
玄元宗的精英弟子們,三三兩兩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有人目光呆滯,死死盯著頭頂那片流動的藍;有人雙手抱頭,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嘴裡神經質地念叨著“魚缸”、“代號”、“數據”這些從鮫人長老滄溟口中炸裂而出的詞語;更有甚者,嘗試著調動體內靈力,卻驚恐地發現,往日奔騰如江河的真元,此刻如同被凍結的溪流,艱澀無比,稍一催動,便感到一種奇異的“滯脹”感,仿佛被某種純淨的力量溫柔地排斥著。每一次調動靈力,都伴隨著經脈深處傳來微弱的、類似水波滌蕩的清涼感,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種……虛弱?不,更像是某種雜質被悄然洗去的剝離感。
“我的靈力……我的修為!”一個年輕弟子猛地跳起來,臉色煞白如紙,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變形,“它在消散!被……被那東西吸走了!”他指著頭頂的鮫綃,如同指著噬人的妖魔。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更多的弟子開始嘗試,隨即爆發出絕望的哀鳴。他們驚恐地發現,越是曾倚仗秘法、吞服丹藥強行提升境界,或是沾染了過多血腥戾氣的修士,此刻修為的“滯脹”和“剝離”感就越發明顯,仿佛那蔚藍的鮫綃光暈,是一麵照妖鏡,也是一把無情的刮骨刀,正在緩慢地、不可逆地剔除他們力量中那些不潔的根基。
“閉嘴!”一聲嘶啞的厲喝響起,帶著殘存的威嚴,卻難掩虛弱。是玄冥子。他依舊蜷縮在祭台邊緣,額頭抵著冰冷的石板,那聲嗚咽耗儘了他最後的氣力。此刻他抬起頭,枯槁的臉上涕淚與血汙混在一起,渾濁的老眼掃過那些驚恐的弟子,裡麵隻剩下一種枯井般的死寂和一絲自嘲的瘋狂。“消散?嗬……不是消散……是淨化!是……報應!”他嘶聲笑著,聲音如同夜梟啼哭,“我們掠奪了多少天地靈粹,沾染了多少業障因果?現在……輪到這天地……來‘淨化’我們這些渣滓了!在那等存在眼中……我們連渣滓都不如!隻是……數據!”他猛地指向頭頂那片流動的蔚藍,“看看它!多麼純淨!多麼慈悲!它在嘲笑我們!用最溫柔的方式……判處我們緩慢的死刑!”他狂笑著,狀若瘋癲,枯瘦的手指深深摳進石板的裂縫,指甲崩裂出血也渾然不覺。
滄溟長老被兩名同樣悲憤而虛弱的鮫人攙扶著。他渾濁的淚已流乾,隻剩下深不見底的悲慟刻在每一條皺紋裡。他望著那片鮫綃,如同望著族裔最後的豐碑與棺槨。他枯槁的手顫抖著,指向鮫綃覆蓋下更遠處的海麵,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看……那光……”
順著他的指引,一些幸存的鮫人,以及在恐懼中下意識尋找依靠的修士們,目光投向北方。隻見被鮫綃天穹溫柔籠罩的北溟之海,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奇景。靠近霜絕峰海岸線的區域,那些曾被修士的法寶轟擊、被鮮血染紅的汙濁海水,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澄澈。翻湧的浪濤平息下來,海麵上漂浮的殘骸和血汙,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分解、消融。更神奇的是,一些原本因靈力狂暴或汙染而枯萎的奇異海草,竟在海底礁石間重新煥發出柔和的熒光,隨著舒緩的水流輕輕搖曳。這片海域,正在被淨化,被治愈,被一種超越理解的偉力,溫柔地撫平創傷。這生機勃勃的景象,與霜絕峰頂的絕望死寂,形成了刺目而荒誕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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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霜絕峰下,北境荒原的邊緣。
衣衫襤褸的鮫人少年阿璞,背著昏迷的幼小族人,每一步都踏在嶙峋的凍土和碎石上,留下帶血的腳印。他筋疲力儘,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般拉扯著,眼前陣陣發黑。家沒了,親人沒了,天地茫茫,隻剩無邊的恐懼和絕望壓得他幾乎窒息。
突然,一片溫柔的蔚藍覆蓋了頭頂的蒼穹。
那光,純淨得不似人間所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溫暖與安撫。阿璞猛地頓住腳步,驚愕地抬起頭。藍綠色的光暈落在他滿是汙垢、淚痕和細小傷口的臉頰上,帶來一絲微涼的慰藉。他體內那微弱的鮫珠,竟在這光芒的照耀下,發出前所未有的、共鳴般的柔和光暈,一股暖流緩緩注入他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
“婉……婉魚姐姐?”阿璞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他認出了這光芒中熟悉的氣息,那獨屬於葉婉魚的、如同最純淨海潮般的溫柔與堅韌!這覆蓋天地的鮫綃,是她的氣息!是她化作了這片庇護!
巨大的悲傷瞬間淹沒了他,淚水洶湧而出,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這力量並非源於自身,而是源於頭頂那片溫柔的蔚藍,源於婉魚姐姐最後的饋贈。他不再是那個隻能驚恐逃亡的弱小鮫童。
“姐姐……”阿璞哽咽著,用臟兮兮的袖子狠狠抹去眼淚,眼中爆發出決然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鮫綃光芒帶來的暖意和力量,將背上昏迷的族人往上托了托,脊梁挺得筆直。他不再迷茫,不再恐懼。頭頂那片溫柔的蔚藍,就是他的燈塔,他的家園!他辨認了一下方向,那裡是鮫綃覆蓋之下、正被奇異淨化的海域方向,也是他們曾經的故鄉所在。
“我們回家!”少年對著背上昏迷的族人低語,更像是對自己立下的誓言。他邁開腳步,步伐依舊踉蹌,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一步一步,朝著那片被蔚藍鮫綃溫柔守護、正煥發著新生機的大海,跌跌撞撞卻又無比執拗地走去。
祭海台邊緣,那塊冰冷的礁石上。
林淵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仿佛亙古未變。額前碎發垂落的陰影,將他所有的神情吞噬。隻有那隻緊握成拳、深深嵌入掌心、指縫間不斷滲出暗紅鮮血的手,泄露著死寂外殼下翻騰的岩漿。
他聽到了玄元宗弟子們的驚恐哭嚎,聽到了玄冥子瘋癲的狂笑與詛咒,聽到了滄溟長老悲愴的指引,也聽到了山下隱約傳來的、鮫人少年那聲帶著哭腔卻無比堅定的“回家”。每一個聲音,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早已麻木的靈魂上。
掌心的劇痛早已麻木,但心口那被剜去一塊的空洞,卻在不斷擴散,帶著一種冰冷徹骨的、名為“悔恨”的毒素,侵蝕著他每一寸血肉。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了那隻未曾受傷的左手。動作僵硬,仿佛牽動著萬鈞重擔。五指攤開,掌心向上。掌紋被凝固的暗紅血痂覆蓋,一片狼藉。而在那汙穢的中心,靜靜躺著一小截東西。
是那截靛藍色的劍穗。
海蠶絲編織的精致紋路,曾被少女笨拙的手指賦予生命,承載著月光下最初萌動的、小心翼翼的心事。如今,它被他的血浸透,顏色變得沉暗、粘膩,失去了所有靈動。那抹藍,不再映照潮汐崖的月光,隻倒映著他掌心的汙穢和他靈魂的深淵。
就在他的目光觸及那汙濁劍穗的瞬間——
嗡……
一種極其細微,卻清晰無比的震顫,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如同最細微的琴弦被無形的手指撥動。
緊接著,一個聲音,一個他以為此生再也不可能聽到、早已在絕望深淵中化為齏粉的聲音,輕柔地、帶著一絲遙遠而虛幻的歎息,如同穿過億萬光年的星光,直接在他意識的最深處響起:
[林淵……]
那聲音空靈,縹緲,帶著一種非人的寧靜,卻又清晰地烙印著葉婉魚獨有的溫柔底色。是她的聲音!是葉婉魚!
林淵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他猛地挺直了脊背,一直低垂的頭顱霍然抬起!額前碎發被這劇烈的動作甩開,終於露出了他那張俊美卻此刻慘白如金紙的臉。
那雙曾銳利如鷹隼、冰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卻充滿了極致的驚駭、不敢置信,以及一種瞬間被點燃又瞬間被更深的痛苦所撕裂的光芒!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堅硬外殼,在這一聲歎息麵前,轟然崩塌!
他死死盯著掌心那截染血的劍穗,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如同寒風中的枯葉。是她?是她殘留的意識?還是……這鮫綃帶來的幻聽?是神罰對他靈魂最後的淩遲?
“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他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目光倉皇地掃過龜裂的祭台,掃過跪伏的修士,最終,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祈求,死死定格在頭頂那片流動的、溫柔的蔚藍鮫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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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歎息聲似乎微微一頓,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再次幽幽響起,比剛才更加清晰,也更加……遙遠:
[……悔嗎?]
僅僅兩個字,卻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精準無比地刺入林淵心臟最深處那個剛剛被撕開的、鮮血淋漓的傷口!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無法抑製,猛地從林淵口中噴出,濺落在他染血的月白袍襟和掌心的藍色劍穗上,形成一片更加刺目的猩紅。他眼前一黑,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幾乎要從冰冷的礁石上栽倒下去。悔?這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將他徹底釘死在恥辱和痛苦的十字架上!他悔的不是失敗,不是宗門傾覆,而是……那個被他親手綁上祭台、用冷漠和背叛徹底碾碎的月光下的少女!那個他從未真正看清、卻用整個生命和存在化為蒼穹來“淨化”他們的……葉婉魚!
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徹底吞沒。
與此同時,九洲大陸極南之地,雲霧繚繞的“星樞峰”之巔。
巨大的渾天儀無聲運轉,由星辰秘銀打造的複雜環軌在幽暗的觀星大殿中緩緩旋動,其上鑲嵌的無數星辰寶石散發出迷離的微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置身寰宇。這裡是“星樞閣”的核心禁地,推演天機,洞察寰宇。
三位氣息淵深如海的大能,呈三角之勢盤坐於渾天儀核心的光暈之中。中央一人,正是星樞閣當代閣主——璿璣子。他身著深紫色星紋道袍,麵容清臒,雙目緊閉,唯有眉心一道豎著的銀痕熠熠生輝,如同第三隻洞察天機的神目。他的雙手懸於身前,十指以一種超越肉眼捕捉極限的速度飛速掐動,每一次指尖的顫動,都牽引著渾天儀上對應的星辰寶石發出明滅不定的光芒,無數玄奧的符文光影在他身周流轉、生滅。
左側是身著月白廣袖流雲袍的“天工坊”大匠宗——歐冶洪。他身材魁梧,虯髯如戟,此刻卻眉頭緊鎖,粗壯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一枚非金非玉、布滿奇異符文的墨色算籌,眼神死死盯著渾天儀上不斷變化的星軌光影,充滿了凝重與探求的狂熱。
右側則是“藥王穀”穀主——素心夫人。一襲淡青素袍,氣質溫婉,然而此刻她保養得宜的臉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從容,秀眉緊蹙,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渾天儀的光怪陸離,帶著深深的憂慮。她手中一枚碧綠的玉葉無風自動,散發出清心凝神的柔和光暈,試圖撫平空間中彌漫的、源自推演本身的龐大壓力。
渾天儀的光芒驟然變得急促、刺眼!無數代表靈氣流、因果線、空間維度的光絲瘋狂地扭曲、纏繞,最終在北方的天域,凝聚成一片覆蓋性的、流動著水波光華的蔚藍色巨大光幕——正是覆蓋霜絕峰及北溟的鮫綃投影!
“噗!”璿璣子身體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金紙般慘白,眉心銀痕劇烈閃爍,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血!他強行穩住心神,雙手掐訣的速度更快,幾乎化為一片殘影。
“閣主!”歐冶洪和素心夫人同時驚呼,眼中駭然之色更濃。
“無妨!”璿璣子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強行壓製的虛弱和極致的震驚,“看到了……終於捕捉到一絲……那‘覆蓋’的源頭痕跡!”
渾天儀核心的光幕中,那片蔚藍的鮫綃影像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它不再僅僅是溫柔的庇護光幕,其內部結構在星軌的推演下被無限放大、解析。無數細密到極致的、如同活體經絡般的能量脈絡顯現出來,它們並非靜止,而是在以一種極其緩慢、卻恒定無比的速度,流淌、循環、消耗著!而在這些能量脈絡的深處,隱隱約約,浮現出一些極其微小、閃爍著冰冷理性光芒的、非自然的幾何符號!這些符號如同水印般烙印在鮫綃的能量本質裡,帶著一種絕對旁觀、絕對記錄的冰冷意誌。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鮫綃能量脈絡的邊緣,推演的光影勾勒出了一層極其稀薄、近乎透明、卻真實存在的“邊界”。這層邊界並非實體,更像是一種……維度隔膜!隔膜之外,是深邃、冰冷、充滿無窮未知的黑暗虛空。推演的光影在觸及那片黑暗時劇烈扭曲、模糊,充滿了無法解析的混沌和令人靈魂顫栗的威壓!
“這……這鮫綃……”歐冶洪的聲音乾澀無比,粗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懼的神情,“它根本不是自然造物!它……它是一個精密的‘殼’!一個……保護罩!這些符號……這些能量流動的軌跡……這是被‘編織’出來的!被某種……無法理解的存在!”
素心夫人手中的碧玉葉光芒急閃,她失聲道:“它在消耗!這能量在恒定地流逝!如同……沙漏!”她敏銳地指向鮫綃能量脈絡中那些細微的、代表能量逸散的黯淡光點。這些光點雖然微小,但在星樞閣渾天儀這洞察入微的推演下,清晰地顯示著整個龐大能量體係正在不可逆地、緩慢地走向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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