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禮，”雲晨曦的聲音很輕，被夜風吹得幾乎要散開。
她微微垂下眼睫，避開他過於清澈的目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粗糙的布料，仿佛要從中汲取一點勇氣。
“你覺醒的神技……”她頓了頓，胸腔裡那顆沉寂了太久的神明之心，此刻竟在肋骨下撞擊出擂鼓般的巨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寂靜的夜色將這心跳無限放大，她甚至疑心站在一步之遙的少年也能聽見。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帶著腐朽與奇異甜香的冰冷空氣也無法冷卻她臉頰上悄然升騰的熱度。她終於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決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是我神格的一部分。”
話音落下，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高牆外那令人不安的蠕動陰影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唯有漫天星辰，依舊沉默而永恒地注視著這片被詛咒大地上的小小角落。
葉光禮臉上那純粹的驚喜和崇拜，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微微蕩漾了一下，被一層薄薄的茫然取代。
“啊？”他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在星光下投下小小的陰影，似乎在努力理解這句過於沉重的話語背後的含義。
他的目光在雲晨曦微微緊繃的側臉和自己剛剛恢複輕鬆的手掌之間來回移動，清澈的眼底浮起大大的困惑，“晨曦姐的神格？一部分？那……那我這算是……借了你的光？”
他試圖理清思路，語氣裡隻有少年人特有的、直白的邏輯，絲毫沒有察覺到這句話在對方心底掀起了怎樣滔天的巨浪。
沒有預想中的震驚、恐懼，或是任何複雜情緒的回應。隻有這一句懵懂的、甚至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借光”。
雲晨曦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因困惑而微微蹙起的眉頭，看著他清澈見底、映著星輝也映著自己倒影的眼眸。
那裡麵沒有她所預料的任何沉重或疏離，隻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絲因可能“占了便宜”而產生的靦腆。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頂，讓她指尖發涼。
果然……他不懂。他怎麼會懂？他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他的世界是修煉、是變強，是頭頂這片璀璨卻遙遠的星空。
他如何能理解神格的剝離是何等慘烈？如何能理解那源自靈魂深處的共鳴早已扭曲成燎原的野火？
又如何能理解，她這句看似平靜的坦白，幾乎耗儘了她積攢的所有勇氣，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踏出第一步？
然而，就在這冰冷失落的浪潮即將把她完全吞沒的刹那，另一種更洶湧、更滾燙的情緒——是憐惜，是認命，是塵埃落定後的某種奇異的輕鬆——猛地翻卷上來，瞬間衝垮了所有堤壩。
傻瓜。
她在心底無聲地歎息，帶著近乎絕望的溫柔。
那歎息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圈圈苦澀又甜蜜的漣漪。就在這複雜的情緒幾乎要將她淹沒之時，葉光禮的目光再次被頭頂的星海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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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著頭，脖頸拉出少年人特有的、纖細而柔韌的線條，喉結隨著驚歎的呼吸輕輕滑動。
“真好看啊……”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純粹的、不摻任何雜質的沉醉，“比在鎮子裡看，要亮一百倍！好像……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似的。”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朝著那遙不可及的璀璨星河虛虛一抓，動作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向往。
這個純粹被星辰之美俘獲的動作，像一道微光，倏然刺破了雲晨曦心頭的陰霾。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片亙古的星海依舊沉默而浩瀚。
但此刻，在她的眼中，星光似乎有了生命，有了溫度。它們不再僅僅是懸掛於深淵之上的冰冷裝飾，而是成了某種無聲的見證。
失落感並未完全消散，如同沉入水底的石頭，依舊存在著那份重量。
然而，另一種更為柔軟、更為堅韌的東西悄然占據了上風。
看著他被星輝點亮的側臉，看著他眼中那份毫無保留的對“美”的驚歎，那份源自神格碎片最深處的牽引，那份日夜相伴滋生出的依戀，如同藤蔓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瘋狂滋長，纏繞收緊，最終化為一種近乎疼痛的溫柔。
算了。
她再次在心底默念，這一次，那歎息裡少了苦澀，多了幾分塵埃落定的平靜，甚至……一絲甘之如飴。
“傻子，”雲晨曦的聲音忽然響起，比夜風還要輕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她終於側過頭，目光不再是躲閃，而是專注地、深深地凝視著葉光禮被星光勾勒的側臉輪廓，從飽滿的額頭，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微微張開的、帶著少年人特有弧度的嘴唇。她的眼神專注得近乎貪婪，仿佛要將這一刻的他，連同這片星光，一起鐫刻進永恒的神魂深處。“星星再好看，也遠得很。”
葉光禮聞言，有些不解地轉過頭，正對上她那雙在夜色裡顯得格外幽深、仿佛蘊藏了整個星海的眸子。他眨了眨眼，帶著點懵懂的認真：“可是……真的很亮啊，晨曦姐。你看那顆，還有那邊那一片……”
雲晨曦微微彎起了唇角，那笑意很淺，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縷月光，瞬間點亮了她的眉眼，驅散了所有清冷的距離感。她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卻又無比清晰地穿透了虛無之地夜晚的低語：
“嗯。是很亮。”她頓了頓，目光沒有從少年臉上移開分毫，裡麵的溫柔幾乎要滿溢出來，“不過……我瞧著，眼前就很好看了。”
夜風似乎在這一刻凝滯。高牆之外，那令人不安的陰影依舊在無聲地蠕動、徘徊，發出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摩擦聲，那是虛無之地永恒的背景音。
結界穹頂之上，萬千星辰無聲旋轉、明滅，永恒而冷漠地注視著這片被詛咒的天地間，這短暫而微小的角落。
葉光禮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看著雲晨曦近在咫尺的臉龐，看著她眼中那片隻倒映著自己的、盛滿了星光的溫柔湖泊。
那目光專注得讓他心頭莫名一跳，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的悸動像投入靜水的小石子，在他十四歲的心湖裡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覺得喉嚨有些發乾，最終隻是有些傻氣地、困惑地“啊？”了一聲。
雲晨曦沒有解釋，隻是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許。她不再看他那懵懂的表情，重新將目光投向那無垠的深空。
星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如同棲息著細碎的螢火。
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胸腔裡那顆沉寂了太久的神明之心，正以前所未有的、鮮活而滾燙的韻律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像是在無聲地呐喊著一個名字。
光禮。
她在心底默念，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神格碎片共鳴的微顫。
這方天地是囚籠，前路是未卜的荊棘。遺跡開啟的陰影如同懸頂之劍，她身負著過往，他羽翼未豐。這份心思，如同在深淵邊緣點燃的微弱燭火，搖曳而危險。
可是啊……
雲晨曦微微仰起臉，任由清冷的星輝灑滿她的麵頰，也照亮了她眼底那份不容錯辨的、近乎固執的溫柔。
星光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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