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蘇州平江路的一間繡坊裡遇見沈繡娘的。
那是個穀雨時節的清晨,我循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絲竹聲,拐進一條鋪著青石板的小巷。巷子儘頭有座爬滿紫藤的老宅,門楣上懸著"沈氏繡莊"的匾額,漆色已經斑駁。推開虛掩的雕花門,滿室春光裡,一位銀發婦人正對著繃架飛針走線。陽光透過窗欞,在她手中的絲線上折射出七彩光暈。
"來得正好,"她頭也不抬,"幫我分分這縷線。"
遞來的絲線細若遊絲,卻有種奇特的韌性,拈在指間竟傳來微微的脈動。
"這是"冰蠶絲","沈繡娘終於抬眼,眼角的皺紋裡藏著針腳般的細密光芒,"用雪水煮過九遍,能繡出會呼吸的圖案。"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沈繡娘門下的學藝。第一天,她就教我辨識"靈絲"的奧秘:
"蘇繡要用太湖珠光蠶絲,帶著水氣;湘繡得取君山雲霧絲,含著山韻;這縷..."她揭開錦囊,露出束泛著月光的銀線,"是摻了隕星粉的"天孫錦"線,夜裡會自己發光。"
最令我震撼的是沈繡娘的"聽色"絕技。配色時,她能根據絲線摩擦的細微聲響判斷色相。有次她突然將配好的線拆散,說其中有根線"心情不好",後來發現是煮絲時火候過了。
"線有七情,"沈繡娘撫平繃架上的綾羅,"這幅繡要引的是"喜"線。"
三天後,我有幸參與了"劈線"工序。沈繡娘將一根蠶絲劈作十六股,手法輕柔得像在梳理月光。她說每幅繡品要用"全息線",即每股絲線都要保留完整的蠶絲結構。
"看這縷金線,"她舉起劈好的絲線對著陽光,"裡麵藏著條彩虹。"
刺繡時刻最為玄妙。沈繡娘不用繡繃,而是將綢緞懸在特製的木架上。她的針法會隨著呼吸變化,每針都暗合經絡走向。
"這處鬆針,"她指著繡麵上的鬆樹圖案,"針腳要順著樹脈走。"
立夏那日,沈繡娘帶我去了趟桑園。我們在千年古桑下收集"桑淚",即桑樹傷口分泌的膠液。她說這是調製固色劑的關鍵,能讓繡品曆經千年不褪色。
"嘗嘗這滴膠,"她將琥珀色的液滴放在我舌尖,"是不是甜中帶澀?"
回到繡莊,沈繡娘演示了"藏魂"的秘技。她在繡製人物眼睛時,會先對著絲線輕誦咒語。最神奇的是那幅"麻姑獻壽",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麻姑的眼睛都仿佛在注視觀者。
"好繡品會認主,"她輕撫繡麵上的仙女,"這幅隻肯讓我補針。"
一個月後,我見證了"醒繡"儀式。沈繡娘取出一幅藏了四十年的"百子圖",用特製的藥露輕拭。繡品遇濕後,百個童子竟然開始變換位置,仿佛在綢緞上嬉戲。
"這料子認血脈,"她將繡圖對著燭火,"隻有沈家女兒能使它活過來。"
現在我的箱籠裡珍藏著沈繡娘贈的幾件繡寶:
方日常用的"心經"帕子
幅可鎮宅的"鐘馗捉鬼"
套"二十四番花信"繡片
束未染的"天孫錦"線
上周朋友夜不能寐,我送了沈繡娘的安神繡枕。三日後他驚喜地說,竟能一覺到天明。我告訴他,這就是古繡的神奇——在絲絲縷縷中編織著天地靈氣。
臨彆時,沈繡娘送我枚未穿線的金針,針鼻處刻著"慧"字。
"記住,"她布滿針繭的手指劃過我掌心,"刺繡要三分技,七分心;賞繡要三分眼,七分神。"
如今每當我穿針引線,總會想起沈繡娘在晨光中專注分線的模樣。也許,這就是繡道最深的奧秘——在一針一線中繡出大千世界,在五彩斑斕裡織就本來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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