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州港東岸，新築的“鎮海”貨棧正吞吐著黎明。木箱堆積如山，裡麵是即將發往南洋的絲綢瓷器，空氣裡彌漫著桐油和新木的清香。幾個赤膊的力工喊著號子，將最後一批貨箱推上棧橋。市舶司的稅吏叼著毛筆，在竹板上勾畫，嘴裡嘟囔著：“…蘇大人定的這新章程，十抽一，嘖，比前朝狠呐…”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嗚——！
淒厲尖銳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如同惡鬼的哭嚎，從薄霧籠罩的海麵深處刺來！
“那是什麼？！”一個力工指著海麵，聲音變了調。
濃霧被粗暴地撕開，三艘巨大的黑色船影如同幽靈般浮現。船體狹長，船首尖銳如刀，高高翹起，雕刻著猙獰的惡鬼頭像，獠牙畢露。船帆是令人心悸的暗紅色，仿佛浸透了鮮血，在微亮的天光下顯得妖異無比。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穿著簡陋的竹甲或赤裸上身，手中長刀、鐵鉤、簡陋的弓弩在霧氣中閃著寒光。
“關船！是扶桑的關船！”一個曾跑過東海的老水手魂飛魄散地尖叫，“海盜！扶桑海盜來了！”
“放箭！燒光！”一個生硬怪異的腔調從為首那艘最大的官船上傳來。隻見船頭站著一個矮壯如鐵墩般的漢子，滿臉橫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疤從額頭斜劈至下巴，將左眼變成了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僅存的右眼閃爍著野獸般的凶光。他正是浪人首領——鬼丸！
隨著他揮下的手臂，一片密集的黑色箭雨如同嗜血的蝗蟲群，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呼嘯著覆蓋了整個貨棧區域！
“噗嗤！”“啊——！”
慘叫聲瞬間炸開！幾個搬運工被箭矢貫穿，鮮血飆射，倒在貨物堆裡。更可怕的是那些箭頭裹著厚厚油布、燃著火焰的火箭！它們如同流星火雨，狠狠釘在木質的貨棧頂棚、堆積的貨物上。乾燥的桐油和布匹絲綢遇火即燃，轟的一聲！大片火光衝天而起，濃煙滾滾，頃刻間將半個貨棧化為人間煉獄。
“救火！快救火！”稅吏連滾爬爬，帽子都掉了，聲嘶力竭。
“搶！值錢的搬走！搬不走的燒光！”鬼丸的狂笑在烈焰爆燃聲和海風呼嘯中格外刺耳，他僅剩的獨眼貪婪地掃視著陷入混亂的港口，“讓大夏的皇帝知道，大海不是他的澡盆！”
混亂像瘟疫般蔓延。碼頭上人群哭爹喊娘，四散奔逃。燃燒的貨船發出劈啪的爆裂聲，火星飛濺，點燃了附近泊著的幾艘小船。海盜們怪叫著，開始放下小舢板，揮舞著刀鉤，準備登岸劫掠。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
就在這片末日景象中，津州港西側，被巨大木柵和臨時土牆圍攏的水師船塢內，氣氛卻截然不同。沒有喧嘩，隻有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和鋼鐵摩擦的冰冷聲響。
秦山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船塢最前端新下水的巨艦船頭。這艘船造型奇特，船體比常見的戰船更寬更穩，兩側船舷加裝了厚實的護板，最引人注目的是船舷兩側，各探出五根粗大黝黑的鐵管，斜指向海麵方向，如同巨獸蟄伏的獠牙。船首，一麵巨大的黑色旗幟在晨風中烈烈展開，上麵用金線繡著一個猙獰咆哮的虎頭——霹靂艦！
秦山赤著雙腳，死死踩在冰冷的柚木甲板上。他身上隻套著一件半舊的皮甲，粗壯的手臂裸露在外，肌肉虯結，青筋如同小蛇般在皮膚下跳動。他死死盯著東岸那衝天而起的濃煙和火光，聽著隱約傳來的慘叫和狂笑，一雙虎目布滿血絲，幾乎要瞪裂開。幾天前揚州城下，那些因他指揮衝陣而被叛軍裹挾踩踏、倒在自己玄甲軍馬蹄下的無辜百姓扭曲痛苦的臉，又一次清晰無比地浮現在眼前。愧疚和憤怒如同兩條毒蛇啃噬著他的心臟，握著刀柄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發白，微微顫抖。
“都督！賊人三艘關船！正在焚燒東岸貨棧！岸上…岸上亂了！”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衝上船頭，聲音帶著哭腔。
秦山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那眼底的掙紮和痛苦被一種近乎狂暴的決絕徹底取代。他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看見了！老子沒瞎！”他猛地拔出腰間的橫刀，刀鋒在晨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寒芒，直指東方海麵那三團囂張的火焰。
“霹靂艦！起錨！揚帆！”秦山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在船塢上空，蓋過了遠處的混亂，“弩炮上弦！火弩手就位！猛火油櫃準備！把那些狗娘養的鐵管子都給老子對準了！今天…老子要用倭寇的血，洗甲板！”
“得令！”船塢內外，壓抑許久的怒吼瞬間爆發。水兵們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瘋狂地轉動絞盤，沉重的鐵錨破水而出。巨大的硬帆在號子聲中唰唰升起，兜滿了海風。船舷兩側，沉重的弩炮被絞緊弓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手持特製強弩的士兵將一支支尾部纏繞著浸油麻布的箭矢搭上弩臂。船舷後方，幾個赤裸上身的壯漢合力轉動一個帶活塞的鐵櫃，將粘稠的黑色猛火油壓入連接著巨大黃銅噴口的皮管。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沉重的霹靂艦在槳手整齊的號子聲中，如同蘇醒的鋼鐵巨獸，緩緩駛出船塢的庇護，劈開波浪，帶著一往無前的慘烈氣勢，徑直衝向那片燃燒的海域！
鬼丸正站在關船船頭，得意地看著岸上的一片狼藉和手下嘍囉劃著小船衝向碼頭。突然，他那隻獨眼猛地一縮，死死盯住了西麵海麵。
一艘造型古怪、體型龐大的戰船正以驚人的速度破浪而來！那船首的黑色虎頭旗幟，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活了過來，帶著擇人而噬的凶威。
“八嘎！那是什麼船？！”鬼丸心頭莫名一跳，厲聲喝問。
“首領！看旗號…是…是大夏新造的那種‘霹靂’怪物！”旁邊一個嘍囉聲音發顫。關於津州港新造“霹靂巨艦”的模糊傳聞，曾在海盜中流傳，但無人當真。
“霹靂？哼！虛張聲勢！”鬼丸壓下心頭的不安，獨眼中凶光更盛，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野太刀，刀鋒指向疾衝而來的霹靂艦，“轉向！迎上去！撞沉它！用我們的刀告訴這些夏人，大海是屬於勇士的！”
三艘扶桑關船立刻放棄了對碼頭的進一步攻擊，笨拙地在海麵上劃出弧線，船頭惡鬼雕像對準了霹靂艦，如同三條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加速衝來！雙方的距離在飛速拉近！
五百步…三百步…已經能看清對方船上那些浪人猙獰的麵孔和他們手中揮舞的雪亮長刀！
秦山如同一尊鐵鑄的雕像，穩穩立在霹靂艦的船首撞角之後。海風帶著濃煙和血腥味撲打在他臉上，他仿佛又聞到了揚州城下那令人作嘔的血腥。但這一次，他眼中沒有猶豫，隻有一片冰冷的、要將眼前一切敵人徹底焚毀的烈焰！
他高高舉起了右手，聲音因為極致的殺意而嘶啞變形：“穩住…穩住…給老子穩住！”
二百步！扶桑關船上，浪人們已經開始張弓搭箭，怪叫聲清晰可聞！
“弩炮——！”秦山的吼聲撕裂海風，“放！”
嗡——！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