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著血水,順著張辰開裂的唇角滑下,滲進牙縫裡,滿是鐵鏽的腥氣。他伏在黑風嶺半山腰一塊凸起的岩石後,濕透的粗布麻衣緊貼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肩胛骨上被蟒蛇貫穿的傷口。秦山半跪在左前方,粗壯的手臂微微發顫——鼠群留下的傷口在陰雨裡潰爛發白,每一次握緊刀柄都在撕扯筋肉。
山腳下,火光連成一條扭曲的毒蛇。
“張家的崽子!滾出來!”王賁炸雷般的吼聲撞在山壁上,激起層層回音。他騎著一匹雜毛馬,鐵甲在火把映照下泛著油膩的光,手中九環刀指向被匪徒驅趕到山坳空地上的人群。那是幾十個瑟瑟發抖的流民,男女老幼擠成一團,像待宰的羔羊。“看看這些替你擋刀的可憐蟲!再當縮頭烏龜,老子就從這老虔婆開始,一個一個剮了下酒!”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被兩個獰笑的匪徒粗暴地拖到空地中央,泥水糊滿了她溝壑縱橫的臉。一把雪亮的剔骨尖刀抵住了她鬆弛的脖頸。
“罵!”王賁厲喝,“給老子大聲罵!罵張威那個反賊!罵他兒子是沒卵的孬種!”
老婦渾濁的眼睛驚恐地轉動,乾癟的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像樣的聲音。一個匪徒揪住她稀疏的頭發,狠狠往後一拽,迫使她揚起臉直麵黑沉沉的山嶺。
“張…張威…”老婦破碎的聲音在雨幕中斷斷續續,“反…反…”
“大點聲!沒吃飯嗎!”王賁不耐煩地咆哮。
老婦猛地吸了一口氣,絕望的淚水混著雨水流下,嘶聲喊了出來:“張威…反賊!不得好死!你兒子…是孬種!是…”
“咻——!”
一點寒芒撕裂雨簾,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噗嗤一聲,揪著老婦頭發的那個匪徒咽喉處猛地爆開一蓬血花,哼都沒哼一聲就栽倒在地。是老管家趙崢死前塞給張辰的那筒袖箭!
然而,就在那匪徒倒下的瞬間,被他拖拽的老婦失去了支撐,身體一個趔趄,本能地向旁邊倒去。另一個持刀抵著她的匪徒嚇得怪叫一聲,下意識地揮刀亂擋!
“啊——!”淒厲的慘叫劃破雨夜。
老婦捂著噴血的肩膀倒在泥水裡,那把原本抵著她脖子的剔骨刀,深深地嵌進了她的肩胛骨!是張辰的箭引發了混亂,卻陰差陽錯地讓老婦撞上了同夥的刀鋒!
山石後,張辰的眼睛瞬間充血。他看到老婦蜷縮在泥濘中痛苦抽搐,鮮血在她身下迅速洇開,染紅一片渾濁的泥水。那聲慘叫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他手指摳進冰冷的岩石縫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不是為了殺她!他隻是想救她!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洪流猛地衝上他的喉嚨——那是失敗的味道,是眼睜睜看著想保護的人因自己而死的無力!
“廢物!連個老太婆都看不住!”王賁暴怒地踹開那個誤傷同夥的匪徒,眼神卻更加殘忍地掃向剩下的流民,“看見沒?這就是跟老子作對的下場!山上那個縮頭烏龜害的!下一個!你!給老子罵!”
又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漢子被推了出來,恐懼讓他抖如篩糠。
山石後,秦山喘著粗氣,雨水順著他虯結的肌肉淌下:“公子…不能出去…出去就是死!”
蘇映雪緊緊抓著張辰濕透的衣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們在逼你現身!這是陷阱!”
張辰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個被推出來的漢子身上,看著他被刀架著脖子,看著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趙伯臨死前渾濁卻堅定的眼神,父親在噩夢中染血戰袍的身影,還有山下那無辜老婦絕望的慘叫…無數畫麵在他腦中瘋狂衝撞。躲?能躲到幾時?看著這些人因他張家之名被屠戮殆儘?
一股從未有過的灼熱,猛地從他胸膛深處炸開,瞬間燒儘了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痛楚!那不是少年將軍的意氣,而是被血與火逼出來的、屬於掠食者的凶性!
“點火!給老子燒山!”王賁失去了最後的耐心,厲聲下令,“把這幫泥腿子和山上那個雜種,一起烤熟了!”
數十支裹著油布的火把被點燃,貪婪的火舌舔舐著潮濕的空氣,被匪徒用力擲向山坡上的枯草灌木叢!雨雖然還在下,但近幾日乾燥,坡上枯草茂密,遇火即燃!嗤啦聲中,一團團橘紅色的火焰頑強地在雨水中蔓延開來,濃煙滾滾升起,借著風勢,迅速向上攀爬!
濃煙嗆得張辰三人劇烈咳嗽,熱浪撲麵而來,形勢瞬間危急萬分!
“咳咳…公子!火…火要燒上來了!”秦山焦急地低吼,拖著傷腿試圖尋找退路,卻發現更高處是陡峭的崖壁。
蘇映雪被濃煙嗆得眼淚直流,卻死死盯著下方匪徒的動向:“他們…在往火堆裡扔東西…像是濕柴…故意弄出濃煙…逼我們出去…”
張辰的目光在濃煙、火光和山下匪徒的身影間急速掃視。突然,他眼角瞥到腳邊一個被雨水灌滿的破舊銅盆——那是之前流民遺棄在山洞裡的。銅盆渾濁的水麵,倒映著天空一道驟然撕裂夜幕的慘白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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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震耳欲聾的雷聲緊隨其後!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瞬間在張辰腦中成型!賭!賭這雨夜的雷霆!賭人心深處最後一點未泯的血性!
“秦山!拿上那個銅盆!”張辰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他猛地撕下自己半幅破爛的衣襟,塞給蘇映雪,“映雪,浸濕它!快!”
他不再看兩人驚愕的眼神,深吸一口灼熱嗆人的空氣,猛地從藏身的岩石後站直了身體!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頭發和臉龐,肩胛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渾然不顧。他像一杆驟然刺破雨幕的標槍,挺立在半山腰燃燒的火焰和濃煙之上,身影在跳躍的火光中忽明忽暗!
“山下的父老鄉親!”張辰的聲音灌注了全身的力氣,穿透雨聲、火聲和匪徒的喧囂,如同受傷猛獸的咆哮,狠狠砸向山坳中絕望的人群,“看著我!我!張辰!鎮北侯張威之子!”
這突如其來的現身和石破天驚的自報家門,讓整個山坳瞬間死寂!連王賁都驚愕地勒住了躁動的馬匹,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去。流民們更是驚駭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那個在火光濃煙中挺立的年輕身影。
“我張家三代戍邊,滿門忠烈!血灑雁門關外,換來爾等片刻安寧!如今奸相賈似道構陷忠良,屠我滿門!我父張威,頂天立地,絕非反賊!”張辰的聲音如同雷霆,在雨夜山嶺間滾滾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控訴的重量,“這些匪徒,不過是賈似道豢養的惡犬!他們逼你們辱罵忠魂,殘害無辜,與禽獸何異?!”
他猛地一指泥水中老婦仍在微微抽搐的身體,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悲憤:“看看這位大娘!她因何流血?因何瀕死?!就是被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所害!你們還要沉默嗎?還要任人宰割嗎?!你們的血性呢?!”
流民中,有人握緊了拳頭,有人眼中燃起悲憤的火苗,那個被推出來罵人的漢子更是死死咬住了嘴唇,身體不再顫抖,反而繃緊了。
“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兒!想想你們的田宅故土是如何失去的!是北狄的鐵蹄!是貪官的盤剝!是這些助紂為虐的豺狼!”張辰的聲音如同戰鼓,敲擊在每一個流民的心上,“今日若引頸就戮,明日你們的妻女就會被擄走淩辱,你們的兒子也會像豬狗一樣被屠戮!站起來!像個人一樣站起來!隨我——殺賊!”
最後一個“殺”字,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衝天的殺氣!與此同時,張辰猛地從蘇映雪手中奪過那浸透冰冷雨水的濕布,狠狠纏在自己被盲蛇咬穿、還在滲血的左手掌上!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卻更激起了那股凶戾之氣!
“秦山!就是現在!敲!”張辰厲吼。
早已蓄勢待發的秦山,用儘全身力氣,掄起那破舊的銅盆,狠狠砸向旁邊一塊凸起的堅硬岩石!
“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