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殿內青銅獸爐騰起嫋嫋青煙,卻壓不住那股子躁動。張辰指尖敲在《勸進表》鎏金封麵上,“噠、噠”聲像敲在每個人心尖上。底下文武分列,蕭文正眼觀鼻鼻觀心,諸葛明羽扇輕搖,嘴角噙著絲萬事儘在掌握的淡笑。
“第三回了,”張辰聲音不高,卻讓滿殿倏然一靜,“我說過,天下未定,百姓未安,稱帝二字,休要再提。”他目光掃過階下,秦山梗著脖子,尉遲雄擰著眉,一群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老兄弟,臉上全寫著“老大你裝啥”的不解。
諸葛明羽扇一停,剛想開口,殿外驟然炸開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直透厚重的殿門!
“萬歲——”
“請夏王順天應民,登基為帝——!”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震得殿梁上的積塵簌簌落下。一個侍衛連滾爬進來,頭盔都歪了,聲音激動得劈叉:“王上!城…城外!百姓!數不清的百姓!推著…推著一塊巨碑!朝宮門來了!”
殿內死寂瞬間被點燃。
“巨碑?”張辰猛地起身,玄色王袍帶起一陣風。
“是…是萬民碑!”侍衛喘著粗氣,“好大一塊青石,上麵刻滿了名字!黑壓壓全是人,根本望不到頭!”
轟!殿門被侍衛合力推開。
神都正陽門外,景象令人窒息。黑壓壓的人群填滿了禦街,一直蔓延到視線儘頭,人潮湧動,彙成一片沉默而洶湧的海洋。最前方,數百名衣衫襤褸卻眼神晶亮的漢子,肩膀被粗麻繩勒得深陷進皮肉裡,青筋暴起如虯龍,正吼著低沉的號子,推動一輛巨大的平板車。車上,一塊足有兩人高的粗糙青石巨碑巍然矗立!碑身未經打磨,卻密密麻麻,從上到下,刻滿了深淺不一的字跡——那是無數個名字,用木炭、用石塊、甚至用指甲刻下的名字!風吹過,帶來汗味、塵土味,還有一股沉甸甸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期盼。
“王上!”人潮最前方,一個須發皆白、背脊佝僂得像棵老棗樹的老者,顫巍巍地被兩個後生攙扶著,撲通一聲跪在冰冷的禦街石板上。他枯瘦的手指向身後的巨碑,聲音嘶啞卻穿透喧囂:“漠北的狼崽子讓您打趴下了!俺們這些草芥,彆的沒有!就這條命,這顆心!刻在這碑上!求您…求您接下這江山!給俺們小老百姓…一條活路哇!”渾濁的老淚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砸在塵埃裡。
“求王上登基——!”老者身後,成千上萬個聲音轟然炸響,彙聚成一股撕裂蒼穹的洪流,直衝雲霄!無數頭顱如同被風吹倒的麥浪,齊刷刷地磕了下去,額頭撞擊地麵的悶響連成一片,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
張辰站在高高的宮門玉階之上,狂風卷起他玄色的袍袖,獵獵作響。他死死盯著那塊刻滿名字的巨碑,每一個歪歪扭扭的刻痕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心上。喉嚨裡堵著千鈞巨石,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諸葛明壓得極低、卻清晰入耳的聲音:“王上,民心所向,天命所歸,此乃煌煌大勢,不可再逆了。”
“民心?”張辰猛地回頭,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暗流,聲音低沉得如同受傷的猛獸低吼,“這背後,真就純粹是‘民心’?”他目光銳利如刀,瞬間釘在階下陳禹身上。這位一路操縱輿情的謀士,此刻正用袖口擦拭眼角,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陳禹渾身一僵,後背瞬間沁出冷汗,慌忙躬身,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王上明鑒!屬下…屬下隻是略儘綿力,將王上仁德告知四方鄉紳…這萬民碑,實乃百姓自發,蒼天可鑒!”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頭垂得更低,“隻是…人一上萬,難免…難免混雜了些心思不純的,想借此攀附…”
唏律律——!
一陣急促嘹亮的馬嘶驟然撕裂了城下的萬民呼聲!蹄聲如雷,由遠及近,一匹彪悍的騎兵旋風般衝破外圍人群,直抵宮門!當先一騎,火紅如烈焰,正是慕容燕!她一身狄族盛裝,金環束發,英姿颯颯,勒馬於玉階之下,動作乾淨利落。
“籲——!”慕容燕猛地勒住躁動的駿馬,翻身躍下,動作矯健利落。她手中托著一個卷軸,那卷軸軸頭竟是森森白骨打磨而成,卷身是硝製得極薄的羊皮,透著一股原始而粗獷的腥膻氣。她單膝跪地,將卷軸高舉過頭頂,聲音清越,帶著草原特有的遼闊:
“大夏王!北狄慕容部,感念王上活族之恩!願獻《歸夏圖》,永世臣服!草原萬裡,山川河流,部落牧場,儘在此圖!願我族血脈,從此融於大夏,再無分彼此!”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卷透著蒼涼氣息的羊皮卷上。張辰的視線掃過慕容燕低垂卻緊繃的下頜線,又落在那白骨軸頭上。他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涼的骨軸——
“王上!”一個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急迫。
眾人側目。隻見張辰身後,那片陽光難以照及的陰影裡,影子如同融化般無聲地顯現出來。他依舊是那身萬年不變的玄色勁裝,臉上覆著半張冰冷的鐵麵,露出的下頜線條繃得死緊。他並未上前,隻是那雙隱在鐵麵後的眼睛,死死盯著慕容燕高舉的《歸夏圖》,目光銳利得幾乎要在那羊皮卷上燒出兩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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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張辰動作一頓,懸在空中的手並未收回,隻是側頭看向影子。這個如同自己影子般沉默忠誠的部下,極少在如此場合主動發聲。
影子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鐵麵下發出的聲音更加嘶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金屬摩擦般的顫抖:“此圖…羊皮硝製之法,用的是…北狄王庭秘傳的‘血鞣’之術。”他每一個字都吐得極慢,仿佛在咀嚼著某種極其危險的信息,“硝皮用的…不是尋常藥草…是混合了狼血、人血…還有…一種隻在王庭聖地生長的‘鐵線草’。”他鐵麵具後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猛地刺向慕容燕,“那草…十年一熟,其汁液…沾皮即入,遇鐵…生異香!經年不散!”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根迸出來的。
慕容燕托著卷軸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一直低垂的眼睫猛地掀起,湛藍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驚駭,如同平靜湖麵驟然投入巨石,雖然瞬間被她強行壓下,恢複成一片恭順的湖藍,但那一刹那的波動,沒能逃過張辰和諸葛明銳利的眼睛!
空氣瞬間凝固了。萬民的呼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城上城下,一片死寂。隻有風卷著塵土,打著旋兒掠過冰冷的青石地麵。
張辰懸在半空的手,緩緩收了回來。他沒有看慕容燕,深邃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塊白骨為軸、羊皮為卷的《歸夏圖》上,仿佛要穿透那硝製過的皮麵,看清裡麵隱藏的一切。指尖輕輕摩挲著腰間佩劍冰冷的劍柄,那上麵一道深凹的砍痕,是漠北決戰時拓跋弘的彎刀留下的印記。
他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異香?”張辰的聲音很輕,如同耳語,卻清晰地傳入身邊諸葛明、蕭文正,以及下方慕容燕的耳中。他微微側首,目光投向遠處神都巍峨連綿的灰色城牆,天際線處,一大片濃重的鉛雲正沉沉壓來,翻滾著,醞釀著。
“看來,”張辰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金鐵交鳴,敲碎了死寂,“這神都城的風,真要變天了。”他猛地一拂袖,玄色王袍在驟然加劇的風中獵獵狂舞,像一麵翻卷的戰旗。
“收圖!回宮!”
命令斬釘截鐵。他最後瞥了一眼那卷透著不祥氣息的《歸夏圖》,轉身,大步踏入神武殿深不可測的陰影之中。留下宮門外,如山如海的百姓,凝固的歡呼,麵色煞白的慕容燕,以及階下文武百官,心中翻騰起驚濤駭浪。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再次融入張辰身後的黑暗,隻有那雙鐵麵後的眼睛,依舊死死鎖定著慕容燕手中的羊皮卷,如同潛伏的猛獸鎖定了獵物。
濃重的鉛雲終於吞噬了最後一縷天光,神都,提前陷入了昏暗。風卷著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仿佛來自草原深處的鐵鏽腥氣,在空曠的禦街上嗚咽盤旋。那卷白骨為軸的《歸夏圖》,靜靜躺在侍衛捧著的金盤中,羊皮卷的邊緣在風中微微顫動,像一張欲言又止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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