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給老子射死這群朝廷走狗!”叛軍頭目陳元奎的咆哮混在風裡,刮得人耳膜生疼。鳳鳴穀入口,黑壓壓的人牆在官軍陣前蠕動——全是衣衫襤褸的流民,被長矛頂著後背,推向秦山的刀鋒。老人踉蹌,孩童哭嚎,女人的尖叫撕扯著黃昏。
“將軍!衝不得啊!”副將死死拽住秦山馬韁,虎目赤紅,“都是老百姓!”
秦山手中長刀嗡嗡震顫,刀尖懸在一個枯瘦老漢咽喉前半寸。老漢懷裡抱著個三四歲的娃娃,娃娃嚇得連哭都不敢,隻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茫然望著滴血的刀鋒。秦山腮幫子咬得死緊,牙根滲出血腥味。他想起臨行前陛下拍著他肩膀說的話:“虎臣,平叛不是屠城。”可眼下這他媽算什麼?!
“狗官!動手啊!”陳元奎在土坡上狂笑,臉上橫肉扭曲,“讓天下人看看,你們是怎麼屠戮災民的!”
流民堆裡突然炸開一聲淒厲哭喊:“二丫!我的二丫啊!”一個婦人發瘋似的撲向側翼,那裡,幾個紅了眼的新兵正把長矛捅進試圖逃跑的人堆。噗嗤!矛尖穿透一個瘦小身影的胸膛,血濺了婦人滿頭滿臉。
“住手!”秦山目眥欲裂,吼聲炸雷般滾過戰場。
晚了。那叫二丫的小女孩軟軟倒下,眼睛還望著灰蒙蒙的天。流民堆瞬間炸了鍋,絕望的哭嚎和叛軍的獰笑混作一團,徹底壓垮了官軍緊繃的神經。幾個新兵崩潰地丟掉武器,跪地嘔吐。
“廢物!都是廢物!”陳元奎啐了一口,得意洋洋,“秦山!要麼退兵,要麼踩著這些賤民的屍體過來!老子……”
他囂張的吼叫戛然而止。
嗚——!
低沉雄渾的號角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鳳鳴穀上空的喧囂。不是進攻的銳利,而是某種沉凝、威嚴、仿佛自九天垂落的宣告。所有廝殺、哭喊、叫罵,在這一刻詭異地靜了一瞬。
穀口方向,煙塵滾滾。一麵巨大的玄色旗幟破開煙塵,旗上金線繡成的鳳凰於烈焰中振翅欲飛,在殘陽下灼灼刺目。旗幟之下,是一輛沒有任何皇家紋飾的素白車駕,由四匹神駿白馬牽引,速度不快,卻帶著一股碾碎一切的決絕氣勢,筆直地、毫無畏懼地撞向那片混亂血腥的戰場!
“鳳…鳳凰旗?!”一個老兵聲音發顫,噗通跪倒在地。
“是皇後!皇後娘娘的儀仗!”驚呼聲浪般席卷官軍陣列。
秦山腦子嗡的一聲,差點從馬上栽下來。他看見了!那素白車駕的簾子被一隻素白的手掀開,露出蘇映雪沉靜到近乎肅殺的臉。她甚至沒戴鳳冠,隻綰著簡單的發髻,一身月白常服,與這修羅場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鎮壓一切的磅礴力量。
“娘娘!危險!回來!”秦山魂飛魄散,打馬就要衝過去護衛。
車駕已至陣前。馭手猛地勒馬,白馬人立而起,發出長嘶。車駕穩穩停在流民人牆與官軍刀鋒之間,距離那血腥的泥濘不足十步!
蘇映雪推開試圖攙扶的侍女,獨自一步踏下車轅。她的鞋履立刻陷入被血浸透的泥濘裡,月白衣裙下擺染上刺目的暗紅。濃重的血腥氣和絕望的哀鳴撲麵而來,她臉色微微發白,腰背卻挺得筆直如青鬆。
“皇後…是皇後娘娘…”流民堆裡,有人認出了她,聲音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他們在流亡路上見過官府張貼的皇後畫像,那畫上悲憫的麵容,此刻竟活生生出現在地獄門口!
蘇映雪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驚恐絕望的臉,掃過地上小小的屍體,掃過秦山和他身後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戰場,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也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本宮蘇映雪,奉陛下旨意,攜《江淮減稅詔》而來!”
她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絹帛,當眾展開。那正是她以性命跪諫,為這片飽受戰火蹂躪的土地爭來的喘息之機!
“詔曰:江淮諸道,罹難深重!著即減免本年秋稅三成!凡戰亂波及之州縣,開常平倉,按丁口賑濟糧米!官府不得以任何名目加征!”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句,敲在每一個流民的心上。
“減…減稅?賑糧?”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農喃喃自語,渾濁的老淚瞬間滾落,“老天爺啊…聽見了嗎?朝廷…朝廷沒忘了咱們啊!”
“是真的!是皇後的印!我認得!”另一個識字的漢子激動地指著詔書末尾鮮紅的鳳印大喊。
嘩——!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絕望的冰麵轟然碎裂!流民堆裡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那是劫後餘生、看到一絲光明的嚎啕。許多人朝著蘇映雪的方向撲通跪倒,以頭搶地,泥漿混著淚水糊了滿臉。
“皇後娘娘千歲!”“謝娘娘活命之恩啊!”聲浪如潮,瞬間壓過了叛軍的鼓噪。
“妖言惑眾!給老子射死她!”土坡上的陳元奎氣急敗壞,眼珠子都紅了,一把奪過身邊親兵的強弓!
弓弦剛被拉開半寸,一道比毒蛇更陰冷的視線瞬間盯死了他。陳元奎渾身汗毛倒豎,仿佛被無形的利刃抵住了喉嚨,拉弓的手僵在半空,冷汗瞬間浸透後背。他驚恐地四下張望,隻看到混亂的人群和遠處官軍森冷的陣列,那道致命的視線卻消失了,如同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