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被厚重的烏雲擠壓著,勉強透過帳簾縫隙,在帥案前投下一道慘白的光痕。空氣裡浮動著未散儘的硝煙和血腥氣,混合著墨汁的澀味。張辰指尖劃過攤開的揚州府庫密賬,一行行朱砂批注刺目驚心——“永定河堤銀二十萬兩,劉瑾私分”、“漕糧折色銀十五萬兩,經手十三州官吏瓜分”。
“好一個碩鼠窩。”他聲音不高,卻凍得侍立兩側的親兵脊背發僵。
蕭文正肅立案前,蒼老的指節點著賬冊裡一個用墨汁重重圈出的名字:“劉瑾居中調度,十三州官吏為爪牙,蛀空了半個江淮。陛下,這份名單……”
“謄抄三份。”張辰合上賬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份飛馬送東宮,交太子按名鎖拿。一份你親自保管,平叛後按律論罪。最後一份,”他抬眼,目光銳利如刀鋒,“給影子,名單上的人,盯死了,一個不許走脫。”
“臣遵旨。”蕭文正小心收起賬冊,帳內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輕響。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親兵統領掀簾而入,單膝跪地,氣息微促:“陛下!北門守軍報,揚州城內馳出一小隊人馬,打白旗,為首者自稱劉瑾特使,攜降表請見!”
帳內空氣驟然一凝。陳禹撚著胡須,沉吟道:“剛折了秦將軍這員猛將,又失了糧草,劉瑾這是怕了?緩兵之計?”
“緩兵?”諸葛明羽扇輕搖,嘴角噙著一絲冷峭,“怕是閻王爺的催命符。劉瑾此人,色厲內荏,困獸猶鬥,豈會甘心伏誅?此降,定藏殺機!”
張辰指節在冰冷的帥案上緩緩敲擊,篤、篤、篤,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帶進來。”他聲音平淡無波,“刀斧手帳後聽令。諸葛,你代朕迎一迎這‘特使’。”
沉重的帳簾再次掀起,一股潮濕陰冷的風卷了進來。三個人影躬身而入。當先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一身洗得發白的文士衫,滿臉溝壑縱橫,寫滿風霜與謙卑。他雙手高舉過頭頂,托著一卷明黃帛書,膝蓋一軟便跪伏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罪……罪臣劉瑾麾下……掌書吏……周安,叩……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透著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身後兩個隨從更是抖如篩糠,幾乎癱軟在地,頭埋得極低。
諸葛明上前一步,羽扇虛抬:“周先生請起。劉將軍既識時務,肯棄暗投明,陛下聖心寬仁,自會給他一條生路。降表呈上吧。”
“謝陛下!謝陛下隆恩!”周安涕淚橫流,掙紮著爬起,雙手將那卷明黃帛書高舉過頭頂,膝行向前,姿態卑微到了塵埃裡。他一點點挪到帥案階下,距離張辰不過三步之遙。
“陛……陛下……”他仰起那張布滿淚痕和深刻皺紋的臉,渾濁的眼中滿是祈求,“劉將軍自知罪孽深重,隻求陛下……隻求陛下親口允諾,饒……饒他及闔家性命!老朽……老朽代將軍,給陛下磕頭了!”說著又要俯身叩首。
就在他身體下伏,額頭即將觸地的電光石火之間——
那卑微佝僂的身形猛地繃直,如同一張拉滿後驟然鬆開的強弓!寬大的文士袖袍中寒光炸裂,一柄三寸長短、通體幽藍的淬毒匕首,帶著刺耳的尖嘯,毒蛇般直噬張辰心口!速度之快,隻留下一道死亡的藍影!
“昏君受死!”尖厲的咆哮撕碎了所有偽裝,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此刻猙獰如惡鬼,渾濁的眼珠裡隻剩下瘋狂的殺意!
帳內親衛的驚呼被扼在喉嚨裡,刀斧手從屏風後衝出已然不及!那一點致命的幽藍,已刺破張辰胸前的龍紋常服!
千鈞一發!
一道黑影如同從地底鑽出的幽靈,毫無征兆地橫撞在張辰身側!力道之大,將張辰整個撞得踉蹌側跌出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幽藍的匕首,齊根沒入那道黑影的左肩肩胛!
影子!他不知何時已潛至如此近處!
巨大的衝擊力帶著影子向前撲倒,他單膝重重砸在地麵,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身體因劇痛而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硬生生釘在原地,沒有倒下。詭異的是,匕首周圍的皮肉和流出的血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出一種妖異的幽藍色澤,迅速向四周蔓延!
“北狄狼毒?!”諸葛明失聲驚叫,臉色瞬間煞白。
張辰被撞得手臂撐地穩住身形,抬眼正看到影子肩頭那急速擴散的妖異幽藍,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血液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這種出自北狄王庭、見血封喉的奇毒,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動手!”地上那假扮周安的老者一擊不中,厲聲狂吼,臉上再無半分卑微,隻有嗜血的瘋狂。他身後那兩個一直“抖如篩糠”的隨從猛地掀開罩在外麵的寬大布袍,露出內裡緊身的黑色勁裝!兩柄同樣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短刃閃電般出鞘,一左一右,如同兩條毒龍,帶著同歸於儘的狠厲,悍然撲向剛剛站穩、身側空門大開的張辰!角度刁鑽,封死了所有閃避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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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刀斧手怒吼著衝上,但距離稍遠,眼看那兩道致命的藍光就要觸及張辰的身體!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絕境,單膝跪地的影子動了!
他仿佛完全感覺不到肩上那迅速侵蝕生命的劇毒,僅存的右臂在腰間一抹,一道烏沉沉的匹練無聲無息地滑出袖口。沒有驚心動魄的破空聲,隻有一道快到超越視覺捕捉極限的、近乎虛無的烏光!
唰!唰!
兩道細微的、如同裂帛又似切過朽木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那兩個撲到半空的刺客身形陡然僵住,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他們的脖頸上,同時浮現出一道極細、極淡的血線。
噗通!噗通!
兩顆頭顱歪斜著滾落在地,臉上還凝固著前一刻的猙獰與錯愕。無頭的屍體帶著噴濺的汙血,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麵上。
影子右手中的烏光一閃而沒,重新隱入袖中。他身體晃了晃,肩頭那妖異的幽藍色澤已經擴散到整個左臂,甚至開始向脖頸蔓延。他僅憑右臂支撐著身體,單膝跪地的姿態依舊挺直,像一尊沉默而忠誠的黑色雕像,擋在張辰與危險之間。但急促起伏的胸膛和額角瞬間滲出的細密冷汗,昭示著劇毒正瘋狂侵蝕著他的生命。
“殺!”帳外的喊殺聲如同決堤的洪流,猛地爆發開來,瞬間淹沒了整個軍營!金鐵交鳴的刺耳銳響、士兵垂死的慘嚎、箭矢破空的尖嘯、戰馬驚恐的嘶鳴……混亂的聲浪穿透厚厚的帳幕,排山倒海般湧入!
“保護陛下!”親兵統領目眥欲裂,帶著刀斧手瞬間結成緊密的圓陣,將張辰死死護在中心,長刀對外,殺氣凜然。
帥帳的厚重簾幕被數道淩厲的刀氣絞得粉碎!
火光與混亂的人影在破碎的帳門外瘋狂閃動。火光跳躍中,一個高挑妖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破口處。她身披暗紅色的皮甲,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火紅的長發在夜風中狂野飛舞,手中一柄狹長的彎刀反射著跳動的火光和血光。正是北狄郡主,慕容燕!
她無視帳內森然的刀鋒和濃烈的殺氣,目光如同淬毒的鉤子,牢牢鎖住被重重護衛在中心的張辰。那張豔麗逼人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混合著殘忍、得意和無窮恨意的笑容,笑聲如同夜梟嘶鳴,尖銳地穿透震天的殺伐聲浪,狠狠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張家小兒!這出‘請君入甕’的大戲,看得可還儘興?!你的人頭,本郡主今夜收定了!”
帳內,影子挺直的脊背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艱難地側過頭,幽藍的毒痕已爬上他蒼白的下頜,嘴唇翕動,似乎想向張辰示警,卻隻發出微弱的氣音。那雙永遠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急迫的火焰。他染毒的指尖猛地抬起,不是指向帳外囂張的慕容燕,而是顫抖著、極其艱難地,指向了帥案之下——那個最初被撞倒、此刻正蜷縮在角落陰影裡、似乎已被遺忘的“掌書吏”周安的“屍體”!
“主上……快……”影子破碎的聲音被帳外震天的喊殺徹底吞沒。他指向角落的手指頹然垂下,眼中的光芒急速黯淡,支撐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仿佛被抽空,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向前重重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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