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初春,寒意尚未完全褪去,襄陽城內卻已是暗流洶湧。刺史府邸深處,一座名為“臨江閣”的高樓之上,大公子劉琦憑欄獨立。
他身形頎長,麵容清秀,眉宇間卻凝結著濃得化不開的愁緒與壓抑。閣樓之下,是煙波浩渺的漢江,千帆競渡,一派繁華;閣樓之內,他的心卻如同被冰封的江麵,寒冷而孤寂。
春風拂過,帶著濕潤的水汽,卻吹不散他心頭的陰霾。他俯瞰著這座他父親統治的、富庶甲於天下的荊州首府,目光掠過鱗次櫛比的屋宇、繁忙的碼頭、戒備森嚴的軍營,最終落向北方——那個在父親和蔡瑁、蒯越等人眼中如同囚籠和緩衝地帶的新野小城。
“劉備……”劉琦口中喃喃,這個名字在他心頭縈繞多日。
他雖是劉表長子,名義上的繼承人,但處境卻日漸艱難。母親早逝,繼母蔡夫人蔡瑁之妹)視他為眼中釘,一心扶持她所生的幼子劉琮。舅舅蔡瑁手握荊州水陸兵權,與掌握內政機要、智謀深沉的蒯越結為同盟,是荊州本土豪強的核心代表。
他們早已將劉琮視為未來的荊州之主,對劉琦則百般打壓、防範,不斷在劉表麵前構陷他“行為不檢”、“結交匪類”、“心懷怨望”。劉表年事漸高,身體時好時壞,對蔡夫人的枕邊風和蔡瑁、蒯越的“忠言”愈發倚重,對劉琦則日益疏遠冷淡。
劉琦身邊,除了幾個忠心耿耿但無權無勢的老仆和少數幾個同樣被排擠的清流文官如王粲等),幾乎無人可用。蔡瑁的耳目遍布襄陽,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監視。
他就像一隻被困在金絲籠中的鳥,看似身份尊貴,實則朝不保夕。一旦父親駕鶴西去,蔡瑁、蒯越必定擁立劉琮,而他的下場,最好的結局是被軟禁終身,更大的可能則是“暴病而亡”!
絕望之中,劉備的身影闖入了他的視野。這位落魄的“皇叔”,以區區新野彈丸之地,竟能在蔡瑁、張允的虎視眈眈下站穩腳跟,推行仁政,招攬流民,更在數月間讓新野氣象為之一新!尤其是石韜石廣元這樣名滿潁川的名士,竟甘心投入其麾下效力!
更讓劉琦震動的是,他安插在張允軍中的眼線回報,張允幾次想找茬生事,都被劉備以柔克剛,或借劉表之令,或以屯田、剿匪等正當名義巧妙化解,甚至反過來從南陽郡府摳出了一些額外的糧秣補給!這份在夾縫中求生存、求發展的能力,這份隱忍與智慧,正是劉琦此刻最最需要的!
“若得劉備相助……”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在劉琦心中瘋狂蔓延。劉備是漢室宗親,身份正統,名聲在外仁德之名遠播),更手握一支能戰之兵關羽、張飛之勇,加上新募士卒,雖不多,卻非烏合之眾)。更重要的是,劉備與蔡瑁、蒯越集團有著天然的、深刻的矛盾!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若能得劉備支持,至少能在父親麵前為自己說上話,甚至……在關鍵時刻,成為一支可以倚仗的力量!
然而,如何與劉備搭上線?這成了擺在劉琦麵前最大的難題。直接派人去新野?蔡瑁的探子必定第一時間知曉,不僅會打草驚蛇,更可能被扣上“勾結外將,圖謀不軌”的滔天罪名!通過襄陽的官員?鄧義、劉先等人雖對自己抱有同情,但立場曖昧,且必然在蔡瑁、蒯越的嚴密監控之下,風險太大。
就在劉琦一籌莫展,幾乎絕望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契機悄然出現。這日,劉琦在府中悶坐,貼身老仆劉忠從小照顧他,忠心耿耿)端來一碗參湯,低聲稟報道:“公子,今日老奴去城南‘集賢書肆’為主子尋訪古籍,偶遇一人。”
劉琦心不在焉:“何人?”
“新野長史,石韜石廣元先生。”劉忠的聲音壓得更低。
“石廣元?!”劉琦精神猛地一振!石韜之名,他早已聽聞,知道他是劉備如今最倚重的文臣,新野新政的實際操盤手!“他怎會在襄陽?所為何事?”
劉忠道:“據書肆掌櫃說,石先生是來采購一些農書、水利典籍和算學書籍,說是為新野屯田、興修水利之用。他還向掌櫃打聽了幾位隱居荊襄的老友下落。”
劉琦眼中精光閃爍!石韜!劉備的心腹智囊!他親自來襄陽購書、訪友,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劉備本人目標太大,一舉一動都會被放大解讀,但石韜作為屬官,以公務為由前來,相對不那麼引人注目!若能繞過層層監視,與石韜秘密接觸……
一個大膽而周密的計劃在劉琦心中迅速成形。他深知,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必須一擊即中,且要萬無一失!
劉琦沒有貿然行動。他讓劉忠再次前往集賢書肆,不動聲色地向掌櫃“透露”了一個消息:大公子劉琦素來仰慕文士,尤其喜好收藏古籍珍本。
他得知石廣元先生博學,特意將府中珍藏的一套前漢農書大家泛勝之所著的《泛勝之書》此書在當時已是珍貴典籍)殘卷,以及幾卷關於荊襄水利的古輿圖,置於書肆之中,托掌櫃“轉贈”給“真正懂其價值的有緣人”。劉琦並未指明贈予石韜,但在這個時間點,石韜恰好前來購書,這“有緣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此舉隱晦至極,即便被蔡瑁的耳目察覺,也大可以說是大公子好文慕賢,無意之舉,抓不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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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韜何等聰明之人?當他從書肆掌櫃手中接過這份“意外之獲”,看到那珍貴的《泛勝之書》殘卷和標注著南陽、新野附近山川水係的古輿圖時,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他不動聲色地收下,並向掌櫃表達了“對大公子雅意的感激”,同樣沒有提及劉琦的名字。這份隱晦的示好,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了一顆石子,波紋雖小,卻已傳遞了信號。
收到石韜的“感謝”信號後,劉琦知道初步接觸成功。接下來,需要創造一個看似自然、不引人懷疑的會麵機會。直接邀請石韜過府?風險太大。公開場合接觸?耳目眾多。
劉琦的目光投向了襄陽城外著名的風景名勝——鹿門山。此地山清水秀,多有文人雅士踏青遊賞,亦是名士龐德公、司馬徽水鏡先生)等人隱居講學之所。更重要的是,鹿門山距離襄陽有一段距離,且山林茂密,便於遮掩行蹤。
劉琦以“春來氣悶,欲往鹿門山踏青散心,兼訪龐德公求教學問”為由,向父親劉表請示。這個理由冠冕堂皇,劉表素知長子好文,加之近來身體不適,也懶得管他,便點頭應允。蔡瑁雖有疑慮,但鹿門山並非軍事要地,且劉琦隻帶少量隨從其中就有劉忠),又有自己派去的“護衛”實為監視)跟隨,想來也翻不出大浪,便未強力阻止。
與此同時,劉琦通過劉忠,利用一次極其隱秘的接頭假借在藥鋪抓藥傳遞暗號),將消息傳遞給了在襄陽並未立刻離開、仍在“訪友”的石韜:三日後,鹿門山龐德公草廬附近。
三日後,春光明媚。鹿門山遊人如織。劉琦在幾名“護衛”的簇擁下實為監視),帶著劉忠等幾名親信,看似悠閒地向龐德公隱居的草廬方向走去。他故意走得很慢,時而駐足賞花,時而吟哦幾句詩文,仿佛真的隻是來散心。
石韜則扮作普通遊學士子,帶著一名隨從,也出現在鹿門山。他先去拜訪了龐德公,相談甚歡。辭彆龐德公後,他並未立刻下山,而是沿著一條較為僻靜的山徑漫步,似乎在欣賞山景。
當劉琦一行人“恰好”走到這條山徑附近時,石韜的身影“不經意”地出現在前方。劉琦“眼前一亮”,朗聲道:“前方可是新野石廣元先生?”
石韜“聞聲”回頭,看到劉琦,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與“恭敬”,連忙躬身行禮:“正是在下。不知大公子在此,韜失禮了。”
劉琦快步上前,熱情地扶起石韜:“先生不必多禮!久聞先生大才,輔佐劉皇叔在新野勵精圖治,造福一方,琦心向往之!不想今日竟在此偶遇,真乃幸事!”他聲音洪亮,故意讓不遠處的“護衛”們都能聽見。
這番“偶遇”的對答,天衣無縫。監視的護衛隻當是大公子好文,偶遇名士,上前攀談,並無異常。兩人便在護衛們的視線範圍內,沿著山徑並肩而行,開始談論起來。
起初的話題,自然是些風雅之事。劉琦盛讚石韜治理新野的政績,尤其提到輕徭薄賦、興修水利、安置流民等舉措,言辭懇切,充滿敬佩。石韜則謙遜回應,將功勞歸於劉備仁德,自己不過是儘本分。兩人談詩論文,論及龐德公、司馬徽的學問,氣氛融洽自然。
然而,隨著交談深入,話題在劉琦巧妙的引導下,漸漸轉向了荊襄的時局。劉琦歎息一聲,語氣變得低沉:“先生高才,觀我荊州,地廣民富,甲兵充足,本可大有作為。然琦觀之,內憂甚於外患啊。”
石韜心中了然,麵上不動聲色:“大公子何出此言?荊州在劉使君治下,百姓安居,外敵難侵,正是太平景象。”
“太平?”劉琦苦笑,目光掃過遠處隱約可見的襄陽城輪廓,“先生乃智者,何必虛言?蔡氏、蒯氏權傾州郡,結黨營私,排擠異己。家父……唉,家父年事已高,難免受小人蒙蔽。長此以往,恐非荊州之福,更非……社稷之福。”他刻意加重了“社稷”二字,目光灼灼地看向石韜。
石韜沉默片刻,低聲道:“大公子所憂,韜略有耳聞。然此乃州牧家事,亦是荊州內務,韜乃新野一小吏,位卑言輕,不敢妄議。”
“位卑未敢忘憂國!”劉琦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激憤,隨即又意識到失態,壓低聲音,語氣卻更加懇切,“先生!琦非為己謀!實不忍見父親基業,將來落入宵小之手,毀於一旦!更不忍荊州百萬黎民,因內鬥而重陷戰火!劉皇叔乃帝室之胄,忠義仁德,天下共仰!先生輔佐皇叔,誌在匡扶漢室,安定天下!難道就忍心坐視荊州落入那等隻知結黨營私、不顧大局之人掌控嗎?若荊州有失,新野孤城,又如何能獨善其身?唇亡齒寒啊,先生!”
這番話,情真意切,直指核心利害關係,更是赤裸裸地拋出了結盟的請求!劉琦將自己的困境、對未來的恐懼、對荊州的憂慮,以及對劉備集團的期望,一股腦地傾訴出來,姿態放得極低,甚至帶著一絲絕望的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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