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升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命令,不過是呼吸般自然的本能。
他的身體如一道精準的影子,滑向卡車裸露的發動機。
他無視了那些糾結如死蛇的管線,雙手直接探向了進氣歧管。
“哢嚓!”
清脆的卡扣斷裂聲,在死寂的峽穀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竟徒手掰開了空氣濾清器的外殼!
那裡麵沒有潔淨的濾紙,隻有一團被壓縮到極致的、黑灰色的“毛氈”。
那是由末日的塵埃、腐朽的有機物、以及無數細微的金屬碎屑混合、凝固而成的絕望沉澱物。
一股混合著黴變與氧化的酸腐氣味,瞬間鑽入鼻腔,嗆得不遠處的王胖子一陣劇烈咳嗽。
許平升麵無表情,仿佛嗅到的不是惡臭,而是再尋常不過的空氣。
他抽出那塊已經完全堵死的濾芯,隨手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噗”響。
“肺,被堵死了。”
他低聲自語,像是在為這台垂死的鋼鐵巨獸,宣讀一份冷酷的屍檢報告。
緊接著,他的手又移向了機油濾清器與燃油濾清器。
那被乾涸血汙與機油包裹的金屬圓筒,在他手中像是脆弱的玩具。
指尖發力,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他竟直接將那堅固的濾清器外殼捏得微微變形,然後旋了下來。
“啪嗒。”
一滴濃稠如瀝青,散發著焦糊味的黑色液體,從濾清器接口滴落,砸在下方的金屬橫梁上。
那不是機油,那是被反複折磨、燃燒、混入了無數金屬碎屑的殘渣,是發動機流出的“壞死組織”。
許平升的眉頭,第一次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那不是厭惡,而是一種造物主般的、對於不完美造物的本能排斥。
“血液,也已凝固。”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幾條橫亙在發動機前端的橡膠皮帶上。
歲月與高溫,早已將它們的韌性吞噬殆儘。
皮帶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細密的裂紋,像乾涸龜裂的河床,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崩解。
許平升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住其中一條最粗的正時皮帶。
指尖傳來的是一種硬化、毫無彈性的觸感,如同觸摸一塊風化了百年的朽木。
就在這時,王胖子拖著一個沉重的渦輪增壓器和液壓助力泵,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他滿頭大汗,臉上混著煙灰與油汙,像一隻剛從煤堆裡刨食歸來的土撥鼠。
“許……許先生……東西……拿,拿回來了!”
王胖子將零件重重放在地上,順著許平升的視線看到了那幾條岌岌可危的皮帶,他那點可憐的汽車知識瞬間被喚醒。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因緊張而有些變調:“這……這皮帶是不是也得換?看著……看著快斷了……”
許平升終於給了他一個反應,一個極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頷首。
“正時皮帶一旦斷裂,”許平升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足以讓靈魂凍結的寒意,“活塞會瞬間撞擊氣門,在萬分之一秒內,把這顆引擎的心臟,從內部徹底撞成一堆廢鐵。”
王胖子渾身的肥肉猛地一顫,臉上血色儘褪。
他想象著那可怕的金屬撞擊與撕裂,仿佛那不是發生在發動機裡,而是發生在他自己的胸腔中。
“那……那我們……”
許平升沒有回答,而是用行動下達了新的指令。
他從工具箱裡抽出一根撬棍和一把扳手,扔到王胖子腳下。
“拆掉舊的。”
簡單的四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胖子看著腳下的工具,又看了看許平升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股莫名的勇氣,竟從那被恐懼填滿的胸膛裡湧了出來。
他重重點了點頭,撿起工具,笨拙卻堅定地開始協助許平升,拆解這鋼鐵巨獸身上那些衰老的“筋絡”。
趙樂在不遠處,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看著那個神魔般的男人,用最專業的術語宣判著死亡,又用最蠻橫的手段,賦予其新生。
他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對於末日的認知,是何等淺薄可笑。
許平升的目光從煥然一新的皮帶上移開,落向了發動機那連接著高壓油管的六根噴油嘴。
它們像是六根被毒液侵蝕的毒牙,深埋在這鋼鐵巨獸的牙床之中。
“堵塞了。”
許平升的診斷冰冷而精準,仿佛不是在看機械,而是在審視一具病入膏肓的軀體。
柴油車沒有嬌貴的點火係統,它的生命,全憑燃料的精純與霧化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