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喂——?聽見了嗎?喂——!”
“你好,這裡是向陽公社郵電局。喂?喂?……聽不清啊……”
嘟…嘟…嘟…
電話聽筒被掛斷後的忙音,此刻卻仿佛點燃了引信。
“通了!真他娘的通了!”不知是誰吼了一嗓子,像是憋了很久的氣終於吐了出來。
“乖乖!真靈了!”
“裡頭是有人說話!”
小小的大隊辦公室裡,瞬間炸開了鍋!
十幾個漢子圍著一張掉漆的三屜桌,激動得七嘴八舌,嗓門一個比一個高,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
笑聲、驚歎聲、興奮拍大腿的“啪啪”聲,混雜著角落裡鐵皮爐子上燒水壺嘶嘶的蒸汽聲,塞滿了每一寸空間。
一張張被太陽曬得黑紅、汗水浸透鬢角的臉膛上,此刻都漾著一種近乎天真的驚奇和一股壓不住的自豪光暈,像過年時第一次點響了爆竹的頑童。
王有福伸出粗糙得能刮破樹皮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撫摸著那光滑冰涼的塑料機身,手指頭在轉盤的數字孔上虛虛地撥了一下。
“真邪門了……人還在向陽公社呢,聲兒就從這條細線裡鑽出來了?夠神的!”他搖著頭,咧開的嘴一直沒合上。
旁邊身材敦實的趙滿倉,激動得使勁摟住劉青山的肩膀,把他箍得晃了一晃,粗著嗓子嚷:“青山!這寶貝疙瘩,真能隔著千山萬水,跟首都、長安的人都說上話?”
滿屋子的人瞬間安靜下來,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劉青山。
劉青山臉上帶著溫和又篤定的笑容,點了點頭:“滿倉叔,沒錯。隻要那頭也通著這線,甭管是燕京、長安、還是千裡之外的東北林場,就跟隔壁村喊話一樣,有啥話都能說個明白透亮!”
“乖乖!好家夥!真是好家夥!”
頭發花白的老孫頭放下他那磕掉一塊瓷的搪瓷缸,感慨道,“廣播喇叭就是個悶葫蘆,光進不出!這可好,兩頭都能遞話了!”
屋子裡哄然響起一陣更響亮的笑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膠著在那部簇新、泛著工業冷光的電話機上。
“劉支書!福來老哥!”
一個帶著點喘氣的洪亮聲音費力地從門口擠了進來,崔陽,推搡開擋著路的後生,才勉強站到桌前。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乾部服,臉上帶著幾分煙熏火燎般的疲憊。
他重重地拍了兩下劉福來瘦削的肩膀,“這下可算解了燃眉急嘍!省得額再一天跑三趟公社搖那咯吱響的老電話機,鞋底子都快磨穿啦!”
崔陽喘勻了氣,目光掃過屋內一張張興奮的臉,提高嗓門。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全省各個縣市、各個大隊,能把電話線拉進門的,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今天,你們彎河絕對是第一個吃上這塊熱豆腐的!頭一份!”
劉福來臉上溝壑縱橫的笑容堆得更滿了,習慣性地搓著那雙骨節粗大的手,腰微微彎著:“都是托領導的福,托縣裡的政策好!感激不儘啊崔主任!”
“感激?”
崔陽嘴角勾了勾,揚起眉毛,抬手朝著窗戶那畫了個大圈,聲音壓低了些,帶著笑意說道:“老劉啊,擦亮眼瞧瞧!往後這‘福’和‘政策’,怕是要來得更勤快嘍!再不把線架好……”
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咱這小小的大隊院子,就要變成全國汽車博覽會啦!連根針都插不進嘍!”
窗外的大隊院,哪還有平日的空曠?
停滿了!
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一輛輛沾滿黃泥的車,橫七豎八地停著、擠著、甚至堵在了門道上。綠色的帆布篷吉普、藍白條的解放卡車、沾著麥草沫子的邊三輪……它們帶來的塵土,還沒來得及落下。牌照也花得很:本地的、省城的、甚至掛“京”字頭的!幾輛車的司機站在路邊,叼著煙卷,焦躁地比劃著,為誰能先調頭出去吵吵。
這股“熱乎勁兒”,自打《西北日報》上那“畝產四百五十五斤”的報道出來,就沒消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