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鐵軌的“哐當”聲,在暮色漸沉的黃昏裡,顯得格外清晰。
不知不覺間,窗外的田野就染上了一層暖橘色的餘暉,車廂內的光線也漸漸明亮起來。
“咕嚕嚕……”
一聲輕微的腹鳴,打破了兩人間愉快的交談。
於曼妮掩嘴輕笑,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羞赧:“哎呀,聊得太投入,都忘了時間了。”
她看了看窗外,“該吃午飯了。”
說著,她就彎腰從臥鋪底下將那個帆布大包拉了出來,然後利落地取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印著“稻香村”字樣的點心包和一個小巧的藤編盒子。
“路上簡單吃點。”她一邊說著,一邊優雅地解開油紙包,露出裡麵碼放整齊的點心。
幾塊油亮噴香的牛舌餅,鹹甜酥脆。一疊鬆軟可口的棗花酥,帶著濃鬱的紅棗香。還有幾個小巧精致的山楂鍋盔,酸甜開胃。
她又打開藤編盒子,裡麵是幾個煮得恰到好處的茶葉蛋,蛋殼上布滿漂亮的褐色紋路。
還有一包用油紙包著的五香牛肉乾,看著就很有嚼勁。
還有兩個洗得乾乾淨淨、紅亮飽滿的大蘋果。
旁邊還放著兩個乾淨的搪瓷杯和一小包茉莉花茶。
嗯,就是兩個!
“都是出發前在稻香村買的。”
於曼妮笑著解釋,“牛舌餅、棗花酥、山楂鍋盔,都是燕京特色,路上帶著方便,也能墊墊肚子。”
她拿起一塊牛舌餅遞給劉青山,巧笑倩兮,“嘗嘗?”
劉青山看著眼前這講究又方便的“火車便當”,覺得很妥帖。
這年頭火車上可沒有賣飯賣零食的,你坐火車要想不挨餓,隻有兩個法子。
一是自備乾糧,二是喝水。
除此之外,就沒有彆的招了。
劉青山不想喝水充饑,所以他也帶了充足的乾糧。他也彎腰從臥鋪下麵拉出來一個行李包,拉鏈拉開開始往下掏東西。
他掏出來的東西,一樣都透著講究和舒適。
一個印著“全聚德”字樣的牛皮紙袋,打開袋子,裡麵是碼放整齊、油亮誘人的烤鴨片,旁邊還配著一小袋荷葉餅、一小盒甜麵醬和一小袋切得細細的蔥絲、黃瓜條。
一個洗得發亮的鋁製飯盒。
打開蓋子,裡麵是色澤金黃、外酥裡嫩的炸雞塊,香氣撲鼻。
還有一個乾淨的玻璃罐,裡麵裝著清爽的涼拌海帶絲,帶著點醋香和香油味,以及一小包用油紙包著的、鬆軟可口的奶油麵包卷。
最後是幾個洗好的梨、橘子,和一個軍綠色水壺,裡麵裝著溫熱的茶水。
對麵的於曼妮已經看呆了,眼睛越睜越大,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驚訝和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
她完全沒料到,劉青山這樣一個……從農村出來的大男生,出門坐火車,竟然會準備得如此細致、講究、甚至……有點奢華?!
她絕對沒有看不起農村人的意思!
隻是,在她目前接觸到的、那些同樣來自農村的男同學身上,她看到的更多是撲麵而來的艱苦樸素。
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磨破了邊的帆布書包,飯盒裡永遠是簡單的饅頭鹹菜……
節儉是他們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除此之外,
還有不修邊幅、邋裡邋遢。
班裡有些從農村來的男生,似乎對個人衛生也不太講究。衣服可能一周、甚至更久才換洗一次,從他們身邊走過時,偶爾能聞到一股混合著汗味和塵土的難聞氣息。
這並非惡意,隻是生活條件所限和習慣使然。
更彆提像劉青山這樣,
出門坐火車,帶的乾糧不是簡單的饅頭鹹菜,而是全聚德的烤鴨配荷葉餅甜麵醬、金黃酥脆的炸雞塊、清爽開胃的涼拌海帶絲、鬆軟的奶油麵包卷,還有新鮮的水果和溫熱的茶水!
這哪裡是“乾糧”?
這分明是精心準備的旅途盛宴!
這種強烈的反差感,讓於曼妮一時有些愣神。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那些誘人的食物上移開,細細地、帶著重新審視的意味,落在了劉青山本人身上。
她的視線先是落在他的頭發上……
濃密、烏黑,修剪得乾淨利落,鬢角整齊,發梢清爽,沒有絲毫油膩或雜亂的感覺。
接著,
她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他的穿著上……
一身挺括的黑色毛料中山裝,剪裁合體,線條流暢,沒有絲毫褶皺或鬆垮。
這顯然不是廉價貨色,麵料的光澤和垂墜感透露出良好的質地。
裡麵是一件雪白的襯衣,領口和袖口都熨燙得一絲不苟,潔白如新,從中山裝的立領和袖口處恰到好處地露出一抹乾淨的白色,形成經典而利落的搭配。
腳上穿著一雙擦得鋥亮的黑色皮鞋,鞋麵光潔如鏡,鞋帶係得整整齊齊,鞋跟處也乾乾淨淨,沒有沾染絲毫塵土。
清爽!
乾淨!
利落!
得體!
這是於曼妮此刻最強烈的感受。
他身上沒有一絲一毫她印象中可能存在的“不修邊幅”或“邋裡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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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清爽、乾淨、利落、得體的氣息。
這身質地優良、剪裁合體的黑色中山裝,配上雪白的襯衣和鋥亮的黑皮鞋,不僅襯托出他挺拔的身姿,更顯露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考究品味。
這種外在的整潔得體,與他擺出來的那些講究的食物,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和諧,共同指向一種對生活品質的追求。
她看著劉青山那張輪廓分明、帶著書卷氣卻又透著堅毅的臉龐,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翻騰起他那振聾發聵的演講、字字珠璣的詩句、深邃獨到的思想……
他那滿腹才華、錦繡文章,如同璀璨星河,在她心中熠熠生輝。
一個詞語,毫無征兆地、猛烈地撞進她的腦海:
天作之合!!
緊接著,另一個詞也不甘示弱地蹦了出來:
佳偶天成!!
最後,一個更直白、更滾燙的詞,轟然炸響:
金玉良緣!!
這三個詞,如同三道驚雷,瞬間劈開了於曼妮心湖的平靜!
她隻覺得“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隨即一股洶湧的熱流猛地從心底竄起,直衝頭頂!
“騰——!”
於曼妮那清麗白皙的臉龐,瞬間如同被晚霞點燃,紅得驚人!
霞飛雙頰,連小巧的耳垂和纖細的脖頸都染上了一層誘人的粉色,她感覺自己的臉燙得能煎雞蛋。
心亂如麻!
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地撞擊著胸腔,聲音大得她懷疑對麵的劉青山都能聽見!
思緒像被狂風卷起的柳絮,漫天飛舞,完全不受控製!
一會兒是劉青山在台上光芒四射的身影,一會兒是他低頭寫詩的沉靜側臉,一會兒是他幫自己提行李時溫和的笑容,一會兒又是他此刻穿著整潔中山裝的挺拔身姿……
各種畫麵交織、碰撞、旋轉,最後都彙聚成那三個滾燙的字眼!
麻中又帶著點甜絲絲的幸福……
這感覺太陌生了!
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滋味兒!!
像踩在雲端,輕飄飄的,暈乎乎的,腳下沒有一絲實感,仿佛隨時會墜落,卻又舍不得這騰雲駕霧的眩暈。
像飲了陳年的花釀,初時清甜,入喉溫潤,後勁卻洶湧澎湃,燒得五臟六腑都暖融融、麻酥酥的。
像心尖上悄然綻放了一朵小小的、帶著露珠的花兒,那隱秘的、令人心悸的甜意,無聲無息地順著血脈蔓延開來,浸潤了四肢百骸,連指尖都微微發麻。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嘴角不受控製地想要上揚,勾勒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卻又被她死死地抿住,貝齒輕輕咬著下唇內側的軟肉,生怕泄露了心底那點羞死人的、滾燙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