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淩晨,
天色依舊被濃重的墨黑徹底包裹,萬籟俱寂,仿佛整個世界都沉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華僑公寓內,劉青山正沉浸在溫暖的夢鄉深處。
突然,一陣急促而略顯克製的敲門聲驟然響起,瞬間打破了這片寧靜。
“篤篤篤…篤篤篤……”
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很強的穿透力,敲擊在劉青山的耳膜上。
他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睜開眼,室內一片漆黑,隻有窗簾縫隙透進一絲極微弱的、不知是殘月清輝還是遠處路燈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家具的模糊輪廓。
他下意識地摸向枕邊的手表,冰涼的金屬表殼觸碰到指尖。
他費力地將表盤湊到眼前,借著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光線,艱難地辨認著夜光指針的方位。
淩晨四點整!
“聽錯了?還是隔壁的動靜?”
他睡意朦朧的大腦本能地抗拒著這個極不合時宜的打擾,翻了個身,將頭埋進枕頭,試圖將這聲音歸入夢境或錯覺。
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對睡眠的渴望。
然而,
那敲門聲再次響起!
比剛才更清晰、也更堅持,節奏穩定,力度加重,帶著一種催促,徹底擊碎了他殘存的僥幸心理。
“誰啊?這大半夜的……”
他帶著一絲被強行吵醒的煩躁和濃濃的不解,嘟囔著掙紮著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
深冬淩晨的寒意瞬間侵襲了他隻穿著單薄睡衣的身體,讓他打了個激靈。
他趿拉著冰冷的塑料拖鞋,摸索著走向門口。,心裡暗自嘀咕:不會是劉偉民吧?昨天不是說一早出發嗎?這離天亮還早著呢!難道軍人的“一早”都是這種淩晨摸黑的概念?這未免也太…雷厲風行了吧!
走到門口,湊近貓眼向外望去。
樓道裡昏暗的燈光下,果然清晰地映出劉偉民那張棱角分明、毫無倦意、甚至帶著一絲出發前興奮的臉龐。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沒有肩章但熨燙得極其平整的軍綠色常服,站得如鬆般挺直,仿佛早已整裝待發多時。
劉青山深吸一口氣,壓下被打擾的不滿和滿腹疑惑,打開了門。
一股淩晨特有的、冰冷而清新的空氣立刻湧入溫暖的室內。
劉偉民見他開門,目光銳利地掃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寒暄,語氣乾脆利落,直接說道:“青山,收拾一下,現在出發!”
“現在?!”
劉青山的睡意瞬間被這句話驅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驚訝和一絲尚未完全清醒的懵懂,他幾乎是脫口而出:“這才四點!天還沒亮呢!偉民哥,是不是太急了點?”
“路上再說,抓緊時間!爺爺他們已經先過去了!”劉偉民沒有過多解釋,隻是用眼神示意他動作必須快,語氣中的緊迫感不容置疑。
劉青山見狀,隻好立刻收斂了情緒,他立刻轉身走回屋內。
最快的速度套上毛衣和厚實的外褲,穿上襪子。衝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自來水猛地撲在臉上。冰冷的水刺激得他渾身一顫,殘存的睡意瞬間被驅散得無影無蹤,大腦徹底清醒過來。
他用毛巾胡亂擦了一把臉,對著鏡子看了一眼,又抓了幾下頭發。
抓起早已準備好的、裝著幾件換洗衣物和重要物品的綠色帆布挎包,穿上棉外套,最後檢查了一下鑰匙和錢包。
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
“好了,走吧!”
“走!”
劉偉民點頭,二話不說,轉身率先下樓。劉青山緊隨其後,腳步聲在寂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晰。
樓下,
那輛軍綠色吉普車已經發動,引擎發出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排氣管冒著淡淡的白氣,在寒冷的淩晨空氣中格外顯眼。
兩人迅速上車,關上車門。
劉偉民利落地掛擋、給油,車子如同離弦之箭般駛出靜謐的華僑公寓,融入淩晨空曠無人的街道。
隻有引擎的低吼和車輪壓過冰冷路麵的輕微聲響,打破這黎明前最深的寧靜。
直到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空曠的大街上,路旁昏暗的路燈飛速向後掠去,劉青山才終於有機會問出心中巨大的疑惑,他側過頭,看向專注開車的劉偉民:“偉民哥,我們這是去火車站?幾點的火車?怎麼這麼早?”
劉偉民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聞言側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而略帶促狹的笑意,搖了搖頭:“不,我們不坐火車。”
“不坐火車?”
劉青山一愣,眉頭微蹙,更加困惑了,“從燕京到華陽,足有兩三千裡地呢!路途遙遠,山路又多。不坐火車,那怎麼去?難道…咱們是要開車去?這吉普車跑長途?”
“這一路上的國道、省道可不好走,坑坑窪窪的,得開多久啊?兩天?三天?”
“我們能受得了,二爺爺三爺爺就遭罪了……”
他已經開始想象漫長、顛簸、疲憊不堪的越野旅程了,甚至下意識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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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偉民又被他的猜測逗笑了,再次搖了搖頭,語氣肯定:“也不開車。”
“也不開車?!”
劉青山的驚訝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在這封閉的車廂裡顯得格外清晰,“不坐火車,也不開車?那…那怎麼去?總不能走著去吧?或者騎自行車?”
他實在想不出第三種在這個時代常見的、能跨越如此漫漫長路的交通方式了,甚至開了個自己都覺得荒謬的玩笑。
說到這兒,
他腦中猛地閃過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超越這個時代認知的念頭!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心臟猛地一跳,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了,他猛地轉向劉偉民,身體都前傾了些,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小心翼翼的試探:“難道…難道咱們是要坐…坐飛機回去?!”
“哈哈哈哈哈!”
劉偉民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爽朗的笑聲在狹小的車廂裡回蕩,衝淡了淩晨的寒意,“恭喜你!答對了!就是坐飛機!”
坐飛機!!!
這兩個字像是一道真正的驚雷,在劉青山心中轟然炸響!
在1979年的中國,乘坐飛機對於絕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是一件難以想象、極其奢侈且手續繁瑣到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這是一個需要單位開具高級彆介紹信、經過嚴格政治審查、僅限於極少數因公出差的高級乾部和涉外人員的出行方式。
甚至很多大城市的人一輩子都沒親眼見過真正的客機!
他萬萬沒有想到,為了這次認親歸鄉,兩位爺爺竟然動用了如此超規格、如此震撼的交通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