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王鳳儀、許美娟、王二妮這幾位妯娌也早已湊到了一塊兒,壓低了聲音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驚疑與關切。
許美娟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身旁的王二妮,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那悲喜交加的中心:“他二嬸,你快掐掐額,額這不是在做夢吧?咱爹……”
“咱爹今天這是咋的了?咋還都掉上金豆子了?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額嫁到老劉家二十多年,風裡雨裡啥陣仗沒見過?”
“可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看見咱爹掉眼淚哩!這到底是出了啥了不得的大事兒了?”
她的眉頭緊緊蹙著,眼神裡全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王二妮聞言,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臉上驚奇之色更濃,語氣裡充滿了唏噓與感慨:“哎呦喂!額滴個老天爺!誰說不是哩?你沒見過,額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啊!”
“咱爹那是啥人?那是刀架脖子上都不帶眨一下眼的硬漢子!當年腸子都被打穿了,愣是沒哼唧一聲!誰能有這通天本事,把咱爹都能給整哭了?”
“你看他們三個老爺們兒抱在一塊兒,哭得肩膀頭子都在抖…那叫一個傷心委屈……額擱這兒遠遠看著,心裡頭都跟著一抽一抽地難受,鼻子直發酸!”
說到這裡,
她話鋒一轉,目光投向旁邊一直沒怎麼吭聲的王鳳儀,帶著點慫恿的意味:“鳳儀,就數你平時膽子最大,嘴皮子最利索,要不……你湊過去問問咋回事兒?”
王鳳儀立刻飛給她一個大白眼,沒好氣地低聲嗆道:“好你個王二妮!淨會拿額當槍使!你咋不去問?沒瞅見咱爹現在正哭到傷心處麼?”
“那淚珠子山呼海嘯的,額現在不知死活地湊過去,那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找罵挨咧?”
她撇了撇嘴,“要去你去,額才不去!”
“誰讓你直接去問咱爹了!”
王二妮急忙分辯,手指悄悄指了指另一邊正默默拭淚的吳秀婷,“咱娘不是在那兒站著麼?你悄悄問咱娘啊!娘肯定知道!”
王鳳儀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雙臂一抱:“那額也不去!你想知道真相,你自己咋不去問?淨慫恿額!”
王二妮被噎得沒話說,隻好又用胳膊碰了碰大嫂許美娟,語氣帶上了幾分懇求:“大嫂,要不…還是你去問問娘吧?你最穩重,娘肯定願意跟你說。”
許美娟同樣是連連搖頭,語氣溫和卻堅定:“老二家的,額看啊,咱們還是再等等吧。這會兒過去問,不合適。等會兒咱爹情緒平複了,這哭勁過去了,他自然會告訴咱們這到底是咋回事兒。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的,啊?”
王二妮仔細一琢磨,覺得大嫂的話在理,便也不再吭聲了,隻是目光依舊忍不住好奇地往那三位老人身上瞟。
這種“以靜製動”、耐心等待的想法,
其實不僅僅是她們妯娌幾個這麼想,院子裡在場的其他人,幾乎也都抱著同樣的心思。
此刻,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等。
等待劉樹德他們三兄弟哭完,等待那積壓了半個世紀的強烈情感得以徹底抒發和平複。
然而,
彆人或許還能耐著性子等,可王鳳儀卻覺得心口像有團火在燒,一秒鐘也等不下去了!
雖然她也和大家一樣,心裡翻江倒海似的充滿了震驚和困惑。
她那向來頂天立地、脊梁骨寧折不彎的公爹,那個敢打野豬、敢殺狼,手炸的順流血都沒皺過眉頭的硬漢子,今天竟然哭了?
還哭得如此撕心裂肺、難以自持?
這簡直是破了天荒!是她過去幾十年連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場景!!
但此刻,
所有這些驚天動地的疑問,在她心裡都被另一股更洶湧、更原始的情感狠狠壓了過去。
她的好大兒!
今天回來了!
就活生生、挺拔地站在不遠處的陽光下!
王鳳儀的目光早已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鎖在兒子身上。
她貪婪地、急切地上下打量著,仿佛要將這半年來錯過的光陰一寸寸地補回來。她看見兒子好像又長高了些,肩膀更寬了,褪去了離家時那份尚未完全脫儘的少年青澀,眉眼間多了幾分沉穩和堅毅。
她的目光細細打量著兒子的衣著……
那身她從未見過的、料子筆挺的深色呢子外套,襯得他身姿格外挺拔利落;裡麵是一件素淨的淺色毛衣,領子服帖地露在外套領口外;下身是褲線鋒直的深色長褲,配著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鞋。
這一身打扮,又洋氣又體麵,哪裡還看得出半點當初離家時那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土裡土氣的農村娃的影子?
活脫脫就是個從畫報上走下來的城裡後生!
王鳳儀心裡頓時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驕傲和歡喜,暗歎道:“這身衣裳穿在額青山身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瞧瞧這氣派,這精神頭,比畫裡的電影明星還要英俊瀟灑!額兒在京城這半年,真是出息了!”
但欣慰之餘,她又看見兒子臉頰似乎瘦了些,下頜的線條也硬朗了,不知道這半年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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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個當娘的,光是看著,心尖就忍不住一陣發緊,又酸又疼。
那孩子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微微低著頭,眼眶也有些發紅,顯然也是被眼前的場景深深觸動。
可他站得那麼穩,像一棵正在茁壯成長的小白楊,悄然無聲地變得頂天立地。
這身影,比任何驚天動地的場麵都更揪緊她的心腸!
什麼驚天秘聞,什麼陳年往事,在一位母親灼熱的思念麵前,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她的全世界,在看見兒子安然無恙、並且如此挺拔出眾的那一刻,就已經縮小到隻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