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與鐵軌有節奏的撞擊聲持續了整整十個小時,從黎明破曉一直到日頭西斜。
當列車終於開始減速,伴隨著一陣悠長而略顯疲憊的汽笛聲緩緩駛入保定站時,車廂內的人們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
“到了!終於到了!”劉青鬆第一個從長凳上跳起來,由於坐得太久,腿腳都有些發麻,他扶著車壁,伸長脖子想從高處的透氣孔往外看。
車廂內頓時響起一陣活動筋骨的聲音和如釋重負的歎息。
十個小時的顛簸,即便是相對舒適的客運列車也足以讓人疲憊不堪,更何況是條件簡陋的軍列。硬木長凳坐得人腰酸背痛,持續不斷的噪音震得人頭暈耳鳴,密閉空間裡混濁的空氣更讓人感到壓抑。
“額的老天爺,可算到了。”
王鳳儀揉著發麻的腿,臉上寫滿了疲憊,“這板凳坐得額屁股都快沒知覺了。”
許美娟一邊收拾著隨身攜帶的包裹,一邊苦笑道:“誰說不是呢。額這把老骨頭,都快被這火車顛散架咧。”
孩子們倒是恢複得快,一聽說到站了,立刻又活蹦亂跳起來。
劉青鬆、劉蒼岩幾個半大小子爭相擠到車門邊,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保定這個對他們而言隻存在於長輩故事中的‘老家’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劉樹德在老伴吳秀婷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老人家的臉色有些蒼白,長時間的旅途對年過七旬的他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考驗。
但他眼中卻閃爍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光芒……
時隔近五十年,他終於再次踏上了這片承載著他童年和青年記憶的土地。
“大哥,您感覺怎麼樣?”劉樹義關切地問道,伸手扶住劉樹德的另一隻胳膊。
“沒事,就是坐久了腿有點麻。”
劉樹德擺擺手,努力挺直腰板,“到了就好,到了就好啊。”
列車完全停穩後,車廂門被從外麵打開。
一股凜冽但清新的冷空氣瞬間湧入,讓在渾濁空氣中待了十個小時的人們精神一振。站台上,已有幾名軍官模樣的人在等候,見到劉樹義和劉樹茂下車,立即上前敬禮。
“首長,一路辛苦了!”
為首的軍官聲音洪亮,“住宿已經安排妥當,車輛也準備好了。”
劉樹義點點頭,轉身對家人們說:“大家拿好隨身物品,按順序下車,注意腳下。”
眾人依次下車,踏上保定站的水泥月台。
十個小時的旅程讓每個人走起路來都有些蹣跚,像是剛剛上岸的水手,尚未適應穩固的地麵。大家不約而同地伸展著僵硬的四肢,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劉青山最後一個下車,他站在月台上,環顧這個陌生的火車站。
保定站比華陽縣火車站大得多,站台上人來人往,廣播裡不時傳來列車到站的信息。時近下午四點,冬日的太陽已經西斜,在天邊染上一片橘紅色。
“這就是保定啊……”劉紅苕站在他身邊,輕聲感歎道。
她從小到大聽爺爺講過無數關於保定的故事,但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
劉樹德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著,目光深遠地望著站台遠處出口的方向,仿佛在努力尋找記憶中的痕跡。
吳秀婷輕輕握住他的手,無聲地給予支持。
“首長,車輛已經在站外等候。”軍官上前提醒道,“我們是直接去招待所嗎?”
劉樹義看了看天色,西斜的太陽已經沒有那麼刺眼,遠處的建築物投下長長的影子。
“嗯,直接去招待所。”
他點了點頭,轉頭對眾人說道:“今天天色已晚,不適合上山祭祖。大家先安頓下來,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發。”
這一決定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
經過十個小時的顛簸,每個人都疲憊不堪,更何況現在已是傍晚時分,上山祭祖確實不太合適。
況且,祭祖也不能空著手去啊?
現在什麼準備都沒有,那可不行!
在軍官的引導下,一行人穿過擁擠的站前廣場。保定作為地級市,比華陽縣繁華得多,廣場上人來人往,公交車、自行車、行人川流不息,讓來自小縣城的劉家人們看得眼花繚亂。
“這保定城可真大!”
劉蒼岩瞪大眼睛,看著四周的高樓和寬闊的馬路,一臉感慨驚歎道:“比咱們縣城氣派多了!”
幾輛軍綠色吉普車已經在廣場一側等候,與華陽縣的那些車輛相似,但數量更多,排成一列,顯得頗為壯觀。路人紛紛側目,好奇地打量著這一大群由軍人接待的‘特殊旅客’。
“大家上車吧。”
劉偉民指揮著,笑嘻嘻道:“還是按照來的那樣坐。”
車輛駛出火車站區域,開上了保定的街道。
時近傍晚,正是下班高峰,街道上自行車流如潮水般湧動,公交車擠滿了人,偶爾有幾輛小轎車穿梭其中,這一切對劉家人來說都是新奇的景象。
“你看那樓,真高!怕是有五六層吧!”劉福來指著窗外一棟樓房驚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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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百貨大樓。”
前麵開車的軍官微笑著解釋,“這是保定最高的建築。”
劉樹德默默地看著窗外的街景,眼神複雜。
五十年過去,保定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許多地方他已經認不出來了,隻有偶爾閃過的一些老街區,才能勾起他的一些記憶。
“變了,都變了……”他輕聲歎息,不知是感慨還是惋惜。
吳秀婷理解地拍拍他的手背:“都五十年了,哪能不變呢,好歹咱們是回來了。”
劉樹德微微點頭,唏噓道:“是啊!”
車輛緩緩駛入一個大門有士兵持槍站崗的大院,院內環境清幽整潔,與外麵街道的喧囂熙攘形成了鮮明對比。
一棟三層高的樓房矗立在院子中央,樓上懸掛著‘保定軍區招待所’的醒目牌子,樓體看起來有些年頭但維護得很好,牆麵上爬著些枯黃的藤蔓,透著一種莊重肅穆的氣息。
“到了,這就是咱們今晚住宿的地方。”待車輛停穩後,劉偉民率先下車,笑著對大家說道。
眾人陸續下車,站在院子裡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對他們而言十分新奇的環境。
院子裡種著幾排冬青樹,雖然時值寒冬,依然保持著蒼翠。
一條乾淨的水泥路直通招待所大門,路旁還停著幾輛軍車。
“這地方真氣派!”
劉浩川仰頭看著樓房,忍不住驚歎道,“比咱們縣裡的招待所大多了!”
劉勁草也興奮地指著門口的哨兵:“你們看那站崗的兵,槍都是真家夥!”
王鳳儀和許美娟等女眷則更關注生活細節。
王鳳儀小聲對許美娟說:“這院子真乾淨,一看就有人天天打掃。”
許美娟點頭附和:“到底是部隊的地方,就是不一樣。”
劉福來兄弟三人站在招待所院內的冬青樹旁,不約而同地保持著一種略顯拘謹卻又難掩興奮的姿態。
作為一輩子在黃土地上刨食吃的莊稼人,眼前這陣仗是他們平生未曾經曆過的。
劉福來雙手不自覺地搓著,目光掃過整潔的院落和持槍肅立的哨兵,壓低聲音對兩個弟弟說:“這招待所怕是隻接待部隊的人吧?咱們這回可是沾了二叔三叔的光。”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仿佛踏入了一個原本不屬於自己的世界。
劉兆豐點頭,接話道:“那可不,一般人想住還住不進來呢。”
他說這話時,腰杆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隱晦的驕傲。
劉茂財雖未說話,但他臉上和心裡同樣是激動不已。
兄弟三人沉默了片刻,各自消化著內心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