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的死寂籠罩著“磐石號”。
舷窗外,是漂浮著億萬退化蟲族屍骸的修羅場。粘稠的暗綠色與紫黑色有機粘液團塊如同宇宙的嘔吐物,包裹著破碎、風化、失去生命光澤的幾丁質甲殼和扭曲的節肢殘骸,構成了一片粘稠、惡心的死亡星環。更遠處,被暫時擊退的蟲群如同饑餓的黑色潮水,在“芬芳死域”那蠕動、散發著致命甜香的星雲塵埃團邊緣焦躁地翻湧、重組。失去指揮母巢的短暫混亂正在被新的、更龐大的母巢意誌取代,那些粗壯的紫黑色根須貪婪地紮入星雲塵埃,汲取著養分,醞釀著下一波毀滅性的衝擊。
艦橋內,刺鼻的混合氣味——能量過載的臭氧、金屬熔毀的焦糊、蟲族體液和退化黏菌的腥臊惡臭,還有那無孔不入的“芬芳死域”甜膩毒瘴——頑固地鑽入每一個幸存者的鼻腔。紅色的應急燈光取代了正常的照明,將每一張疲憊、沾滿汙跡的臉龐映照得如同地獄歸來的幽魂。損管報告如同冰冷的喪鐘:
“艦體結構完整性53,多處貫穿性破損,d區下層完全失壓隔離!主引擎嚴重損毀,出力降至17,僅能維持基本姿態調整!護盾發生器核心熔毀,徹底報廢!能源核心中度損傷,輸出功率受限!人員傷亡……確認陣亡427人,重傷無法戰鬥者189人……陸戰隊損失過半……”
秦嶽靠在嚴重變形的指揮席上,額角的傷口滲出的血絲已經乾涸,凝固在眉骨。他盯著主屏幕上那個在汙穢與溶解的母巢殘骸中頑強閃爍的幽綠色烙印——牧星者的基因徽記。冰冷、古老、帶著絕對的掌控意味。它像一根無形的毒刺,深深紮進了所有幸存者的心頭。
“報告艦長!”莉亞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死寂,帶著一絲異樣的亢奮,那是科學家在絕望中抓住救命稻草的本能,“我們……我們截獲了一條極其微弱、但路徑明確的超空間信號!它指向‘芬芳死域’深處!信號的終點坐標……能量讀數異常穩定,結構複雜度……無法想象!極有可能就是牧星者母星——永恒苗圃!”
秦嶽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亮起:“確定嗎?不是蟲族的信號?”
“確定!信號編碼模式與蟲族截然不同,反而與那個烙印的底層邏輯……有微弱的同源性!雖然信號強度低到幾乎湮滅在背景噪音裡,但路徑異常清晰,就像黑暗大洋中唯一的燈塔!它正從蟲群包圍圈的薄弱處……穿透出去!”莉亞的手指在主控台上飛舞,將那條細微的、幾乎不可見的信號路徑投射在主屏幕上。它蜿蜒曲折,巧妙地避開了蟲群最密集的區域和能量湍流,指向星雲深處一個未知的點。
“薄弱處……”秦嶽的目光銳利如刀,死死盯著那條信號路徑穿透蟲群的位置。那裡,正是剛才被陳墨白操控星核釋放的“退化光波”掃出的巨大扇形真空區的邊緣!蟲群在此處的密度和活性確實比其他方向低很多,新的母巢根須也尚未完全覆蓋。“這是……我們轟出來的路!是唯一的機會!”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但艦體狀態……”副艦長聲音乾澀。
“沒有但是!”秦嶽斬釘截鐵,“引擎組!所有剩餘能源,集中供應給姿態引擎和殘餘的亞光速推進器!計算那條信號路徑!我們要順著這條‘路’,衝進永恒苗圃!這是唯一能擺脫蟲群、直麵牧星者的機會!也是我們火種遠征存在的全部意義!”
命令下達,殘破的“磐石號”如同瀕死的巨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在姿態引擎噴射出的微弱光焰推動下,艱難地調整船頭,對準了那條由毀滅開辟的、通往未知深淵的狹窄通道。
星核反應室,冰冷的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狂暴能量殘留的臭氧氣息。
陳墨白癱倒在能量導引平台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頭。他上身赤裸,皮膚上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密裂紋,滲出暗紅色的血珠,許多地方甚至能看到皮下組織。焦黑的右臂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僵直和萎縮。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乾裂,隻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強行引導星核釋放“退化光波”,尤其是最後鎖定母巢核心根須的精準一擊,榨乾了他最後一絲時律之力,也讓他本就瀕臨崩潰的身體雪上加霜。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神經和生命力。星語星謠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悲鳴,在他意識深處留下冰冷的空洞。
淩霜半跪在他身邊,動作迅捷而精準地進行著緊急醫療處理。高效能細胞修複凝膠被塗抹在那些駭人的裂紋上,強效能量補充劑通過靜脈注射強行注入他幾乎枯竭的血管。她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緊抿的唇線和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內心的不平靜。歸墟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掃描著陳墨白體內糟糕透頂的狀況和那顆在平台上方狂亂明滅的裂變星核。
星核的狀態同樣糟糕。釋放“退化光波”後,表麵代表星語星謠生命印記的幽藍星輝與金色音律符文幾乎完全熄滅,隻剩下極其微弱、隨時可能被掐滅的光點。而牧星者的湮滅力量形成的紫黑色紋路則如同獲得了養分的毒藤,瘋狂地蔓延、閃耀,充滿了毀滅一切的躁動與貪婪。星核本身劇烈地膨脹收縮,內部那畸變的龍形光影痛苦地翻滾、咆哮,仿佛隨時會掙脫束縛,將這艘船連同周圍的一切徹底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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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樣?”秦嶽的聲音通過內部通訊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艦體在強行轉向和加速中劇烈震動,反應室內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
“瀕死。星核瀕臨失控。”淩霜的回答冰冷簡潔,目光沒有離開陳墨白慘白的臉,“強行穿越蟲群薄弱區,劇烈的空間顛簸和能量湍流,隨時可能成為壓垮他和引爆星核的最後稻草。”
通訊那頭沉默了一瞬。“…沒有選擇。這是唯一的生路。穩住他,也…穩住星核。我們需要它的力量,哪怕一絲。”秦嶽的聲音透著疲憊的決絕。
就在這時,艦體猛地一震!比之前任何一次撞擊都要猛烈!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和能量管道爆炸的悶響從艦體深處傳來!紅色的警報燈瘋狂閃爍!
“報告!我們擦中了退化區邊緣的活性蟲群!右舷推進器陣列嚴重受損!動力輸出進一步下降!”
“蟲群反應過來了!它們在合圍!新的母巢根須正在封鎖通道!”
淩霜眼神一凜。她猛地伸出雙手,一手按在陳墨白滾燙的額頭,一手虛按向那狂躁不安的裂變星核!
歸墟之力——那源自宇宙終結之地的、吞噬與歸寂的本源力量——被她毫無保留地激發出來!並非攻擊,而是…鎮壓與調和!
冰冷的、仿佛能凍結時空的暗銀色光暈從她發間的晶簇和雙手中湧出,瞬間籠罩了陳墨白和那顆狂暴的星核!
陳墨白身體猛地一弓,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淩霜的歸墟之力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強行刺入他混亂灼熱的意識海和狂暴的能量流,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也強行壓製了那幾乎將他焚燒殆儘的星核反噬!同時,那股冰冷的力量也如同最堅韌的鎖鏈,纏繞上裂變星核表麵瘋狂蔓延的紫黑色湮滅紋路,強行將其擴張的勢頭遏製!星核內部那畸變的龍形光影發出無聲的憤怒咆哮,卻在那絕對的歸墟之力麵前暫時被束縛!
“呃…淩…霜…”陳墨白艱難地睜開一絲眼縫,瞳孔中混亂的金色星屑被強行壓製,露出一絲屬於“陳墨白”的虛弱和痛苦。
“閉嘴!集中精神!引導你體內殘存的時律之力,哪怕一絲!配合我的歸墟之力,穩住星核!否則,我們都得死在這裡!”淩霜的聲音如同寒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的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維持這種程度的歸墟輸出,對她的負擔同樣巨大,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在淩霜歸墟之力的強行鎮壓和引導下,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陳墨白殘存的意誌如同風中殘燭,死死地燃燒起來。他艱難地調動著體內那幾乎枯竭的、屬於“時律之觸”的微弱力量,那力量如同涓涓細流,在歸墟之力的冰冷河道中艱難流淌,試圖去觸碰、安撫星核內部那兩個即將熄滅的微弱光點——星語和星謠。
“…撐住…姐姐…妹妹…”他破碎的意識在無聲呐喊。
星核的狂亂明滅似乎被強行抑製了一絲,那毀滅性的膨脹收縮頻率略微放緩。幽藍與金色的光點,在歸墟之力的冰冷包裹和陳墨白微弱時律的呼喚下,如同風中殘燭,頑強地維持著最後一絲光亮。
“磐石號”就在這內部瀕臨崩潰、外部蟲群瘋狂追擊的絕境中,如同一個醉漢,跌跌撞撞,傷痕累累,順著那條由退化光波開辟、即將被新蟲群淹沒的狹窄通道,一頭紮進了“芬芳死域”星雲最濃密、色彩最妖異的深處。
仿佛穿過了一層粘稠、散發著甜膩劇毒氣息的液態星雲膜。
劇烈的顛簸和能量湍流瞬間平息。
死寂。
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取代了蟲群的嘶鳴和戰艦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