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前的空地上堆著七口鏽跡斑斑的染缸,木諾握著坩堝鉗的手在夜風裡微微發抖。坩堝中熔解的並非傳統苗銀,而是學生們從廢棄工廠回收的化學染料結晶,暗紫色的溶液咕嘟冒泡,映著她眉間緊蹙的蚩尤紋銀飾——那是用染坊廢水提煉的金屬雜質鍛造而成。
"逆時針攪動,按《苗族古歌》裡開天辟地的步法。"她的聲音混著染料的刺鼻氣息,四十九名學生圍成的圓圈開始右旋,鞋底在青石板上磨出細密的火星。當第一滴熔液滴在砂岩模具上時,曾冥逍的摩托車突然衝破夜色,雪亮的車燈掃過溶洞石壁,將眾人投在石碑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石碑上的苔蘚在強光下詭異地褪去,露出三百年前的刻痕——螺旋紋中央嵌著五瓣楓香花,正是木諾設計的"守護之戒"雛形。學生們手中的銅勺同時頓住,熔液在模具裡冷卻成固態,凸起的圖騰竟與石碑刻痕分毫不差,連花瓣邊緣的鋸齒紋都像被時光拓印下來。
"成功了!"最先反應過來的阿朵舉起模具,染缸裡殘留的靛藍廢液在她袖口形成不規則的雲紋,恰如彭水苗繡裡最經典的"雲海護山"紋樣。曾冥逍關掉車燈的瞬間,不知誰點燃了第一支火把,遊客們從四麵八方湧來,手中的手機閃光燈、露營燈、甚至打火機次第亮起,在溶洞前連成蜿蜒的光帶,像條遊動的銀龍盤繞著石碑。
木諾突然聽見靴跟碾碎落葉的聲響。開發公司高管陳立明的身影從暗處踱出,手腕上的彭水銀鐲在火把光裡泛著冷光,正是第150集在鄉政府會議室裡,他試圖塞給鄉長的那對刻著"山鬼納財"紋的老銀器。
"很漂亮的魔術。"陳立明的視線掃過學生們手中的戒指,嘴角勾起冷笑,"不過用化學廢料做首飾,不怕遊客投訴重金屬超標?"他向前半步,銀鐲碰撞染缸發出清脆的響,"不如把配方賣給我們,你們師生的環保項目經費......"
"陳先生記性不好?"木諾的拇指悄悄按下銀飾錄音器的暗扣,第150集會議室裡的對話突然在夜色中炸開:"那筆拆遷款分三份,您拿大頭,剩下的給村民和學校......"陳立明的臉瞬間慘白,他轉身想逃,卻被舉著火把的遊客們堵住去路。
曾冥逍的摩托車燈再次亮起,強光直射在銀鐲上,將"山鬼納財"紋的陰影投在石碑的楓香花圖騰中央。木諾上前半步,指尖掠過銀鐲內側的刻字——那是三個月前在染坊,她親眼看見陳立明用酸液腐蝕掉的"護山"舊紋。
"這鐲子,終究沒能買通彭水的山。"她握住銀鐲的手勁加大,陳立明痛得悶哼,火把的光映著她腕間同樣款式的銀飾,隻是她的鐲子內側,清晰刻著新鍛打的"楓香護脈"紋。當警車的紅藍燈光穿透山林時,學生們手中的守護之戒正在火把長龍中傳遞,每個接過戒指的人都發現,金屬表麵竟浮現出肉眼可見的細密水紋——那是用染坊廢水裡提取的礦物質,自然形成的彭水山脈輪廓。
溶洞深處傳來水滴墜落的聲響,像古老的石碑在歎息。曾冥逍倚著摩托車抽煙,看著木諾被記者圍住的身影。她舉起那枚還帶著餘熱的戒指,火光在她眼底跳動,就像二十年前那個暴雨夜,她抱著被開發商推土機碾壞的苗繡圖譜哭到失聲,卻在黎明時對著殘垣發誓要讓紋樣重生的模樣。
"大家看清楚,這戒指的紋路不是雕刻,是讓廢料自己長成了山的形狀。"木諾的聲音混著柴火的劈啪聲,"彭水的山不會被收買,就像我們的苗繡,就算被染缸裡的汙水泡過,被機器碾過,隻要根還在岩縫裡,就會重新長出護山的紋。"
火把的光映紅了整座山穀,不知誰帶頭唱起了苗族古歌,蒼涼的調子穿過染缸,驚起棲息在溶洞裡的夜鷺。曾冥逍望著石碑上逐漸被夜色隱去的圖騰,突然想起木諾說過的話:真正的守護,從來不是把古老的紋樣鎖進玻璃展櫃,而是讓它們在新時代的風雨裡,重新長出能抓住土地的根須。
摩托車的引擎聲在山間回蕩,他摸了摸口袋裡那枚用染坊廢鐵鍛打的戒指毛坯,上麵歪歪扭扭刻著"護諾"兩個小字。前方,木諾正在給遊客們展示戒指內側的水紋山圖,火把的光從她發間漏下來,像給古老的苗繡紋樣鍍上了一層會流動的銀邊。這一晚,彭水的山風帶著染缸的氣息,帶著古歌的餘韻,帶著千萬點跳動的火光,將"守護"二字,刻進了每個見證者的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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