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詭異的寂靜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徘徊不定的骸骨大軍,終於像是失去了最後的目標指令,它們空洞的眼眶最後一次掃過那座“冰雕”,然後,一具接一具地,沉入了幽暗的水中,消失不見。
危險……解除了?
朱淋清沒有放鬆,她握著劍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死死地盯著那座包裹著張帆的人形冰雕,腦子裡一片混亂。騙子,瘋子,渾蛋……可他還活著。
就在這時。哢嚓。一聲輕微的碎裂聲響起,在死寂的船骸上顯得格外刺耳。
冰雕的表麵,出現了一道裂紋。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裂紋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最後,砰的一聲,整座冰雕炸裂成無數閃著寒光的碎塊。
張帆坐了起來。
他渾身上下不著寸縷,皮膚呈現出一種毫無血色的蒼白,一層淡淡的白霜附著在他的體表,隨著他的呼吸起伏。
他睜開眼,那雙眸子裡,再無之前的垂死之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冷漠。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朱淋清。“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他的聲音沙啞,卻很平穩。朱淋清的劍尖對準了他。
“你算計我。”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談不上。”張帆緩緩站起身,毫不避諱自己赤裸的身體,那股極寒之氣讓他對周圍的低溫完全免疫,“我以為你會自己逃走。把你一個人丟給那些骨頭架子,對我更有利。可你沒有。”
“你以為我稀罕你的‘稱讚’?”朱淋清的聲音發顫,不知是由於憤怒還是彆的什麼,“你把淵息草怎麼了?你把它……吃了?”“吃了,然後活下來了。”張帆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頸,發出骨骼摩擦的輕響,“這不正是你千辛萬苦來此的目的嗎?隻不過,得到它的人是我。”“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合作!你隻是在利用我為你吸引那些骸骨的注意!”
“利用?”張帆忽然笑了,那笑容裡沒有任何溫度,“朱小姐,我們捋一捋。
是誰主動找上我,說要合作尋寶?是誰信誓旦旦,說能解決一切麻煩?又是誰,在最後關頭連一具骸骨都擋不住,需要我這個‘將死之人’用命來給你創造機會?”他向前走了一步,那迫人的寒氣讓朱淋清下意識地後退。
“我從不相信合作,我隻相信交易。你為我帶路,我為你擋災。
現在,路到了,災也過去了。交易結束,我們兩不相欠。”
朱淋清被他堵得說不出話。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實。她的驕傲,她的自信,在這片沉船墓地裡被敲得粉碎。她以為自己是主導者,到頭來,卻隻是這個男人求生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你……”她最終隻能吐出一個字。
“我什麼?”張帆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耐煩,“你還想繼續待在這個鬼地方,等著那些骨頭架子回來嗎?
還是說,你想殺了我,自己研究一下這株已經不存在的草藥?”朱淋清胸口劇烈起伏,她看著眼前這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他明明看起來比之前更加虛弱,那股冰冷的平靜卻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險。
最終,她收回了劍。“走。”她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半個時辰後,他們找到了一塊相對完整的船體甲板。
張帆撕下自己那早已破爛的衣物,簡單地圍在腰間。兩人一前一後,合力將那塊巨大的木板推入水中。在洋流的裹脅下,這塊簡陋的“木筏”開始緩緩地,卻堅定地朝著遠離這片死亡之海的方向漂去。
船骸的輪廓在後方的黑暗中越來越小,直至完全被吞噬。沉默。漫長而壓抑的沉默。朱淋清盤膝坐在木筏的一角,閉目調息,但她顫抖的睫毛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張帆則坐在另一端,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體內的那股寒氣已經不再狂暴,而是沉寂在了丹田氣海之中,像一頭蟄伏的凶獸。這股力量很強,但也很陌生。
它不屬於他,卻又與他的本源死死地糾纏在了一起。
海浪拍打著木筏,發出單調的聲響。不知漂了多久,前方灰暗的水天相接之處,終於出現了一條模糊的黑線。
陸地。劫後餘生的慶幸感還未在心頭升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茫然。他們活下來了,然後呢?朱淋清睜開眼,複雜的視線投向那個背對著她的男人。
她想質問,想咒罵,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就在這時。哢——一聲清脆的令人心慌的碎裂聲,打破了兩人之間凝固的氣氛。朱淋清臉色一變,猛地從懷中掏出一物。那是一枚通體溫潤的白色玉符,此刻,一道刺眼的裂痕正從玉符的中央迅速蔓延開來。
這是朱家的千裡一線牽,隻有在家族遭遇滅頂之災,或是直係親屬血脈斷絕之時,才會發出最後的警訊!砰!玉符在她的掌心徹底炸開,化作一捧冰冷的粉末,隨風飄散。
一道淒厲、扭曲,帶著無儘絕望與怨毒的女子聲音,仿佛從九幽之下傳來,直接在兩人的腦海中炸響:“京都…奪方…滅門…快逃!”轟!朱淋清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是她留在族中坐鎮的姑姑!她說了什麼?京都?奪方?滅……門?這兩個字像兩把燒紅的鐵鉗,狠狠地烙在了她的神魂之上。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手中的長劍“哐當”一聲掉落在木板上,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語,瞳孔渙散,“騙人的……這一定是幻覺……”張帆豁然轉身。他沒有去看跪倒在地的朱淋清,也沒有去理會那柄掉落的劍。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同情或安慰,隻有一種極致的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那雙冰冷的眸子驟然收縮,宛如鷹隼鎖定了獵物。
“京都,奪方,滅門,快逃。”他一字一頓地重複著那幾個關鍵的詞,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他緩緩走到木筏的邊緣,眺望著那條越來越清晰的海岸線。
然後,他回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失魂落魄的朱淋清,問出了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你的家族,在京都有多少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