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了。
顛簸了十餘日,這種突然的靜止,反而讓人有些不適。車夫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客官,不能再往前了。前麵就是岐山的地界,本地人……沒人敢進去。”
張帆掀開車簾。
一股灰白色的霧氣撲麵而來,帶著濕冷的土石氣息。這霧氣很濃,像是經年累月積壓在此,將遠處的山巒和樹木都染成了一片模糊的剪影。聲音在這裡似乎也被吞噬了,除了風穿過枯枝的細微聲響,四周死寂一片。
“我們下車。”張帆說道。
他率先跳下馬車,雙腳落地的瞬間,一股奇異的寒意並非從皮膚滲入,而是從腳底的地麵,沿著他的骨骼,直衝天靈蓋。
這股寒冷,與他體內的“淵息”截然不同。淵息是霸道的、吞噬一切的死寂,而這片土地的寒意,帶著一種古老的、源自血脈的悲戚。
血脈感應已連接。正在分析共鳴源……
張帆的身體出現了一瞬的僵硬,他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拳頭,壓下那股從血脈深處泛起的、想要與這片土地同化的衝動。
朱淋清跟著下來,她扯了扯身上的鬥篷,環顧四周。“這裡……好安靜。”
“太安靜了。”張帆糾正她。
連鳥鳴蟲叫都沒有。一片土地可以荒蕪,但絕不該如此了無生機。
車夫已經調轉馬頭,像是背後有惡鬼追趕,頭也不回地逃離了。張帆沒有在意,他從馬車上卸下兩個簡單的包袱。
“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前麵應該有個鎮子。”張帆看著地圖,那上麵隻有一個小小的標記,名為“灰石鎮”。
兩人沿著被霧氣浸潤的土路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一座小鎮的輪廓在霧中浮現。說是鎮,其實更像是一堆被遺棄的石頭房子,牆體上布滿了青黑色的苔蘚,許多屋頂都已坍塌,露出黑洞洞的內部。
街道上空無一人,兩側的房門窗戶都緊緊關閉,仿佛在防備著什麼。
“這裡有人住嗎?”朱淋清的語氣裡透著懷疑。
“有。”張帆指了指一扇窗戶的縫隙。
縫隙後麵,有一雙眼睛在窺探,當他們看過去時,那雙眼睛立刻消失了,窗戶被從裡麵“啪”的一聲關死。
這種排斥和恐懼,比直接的敵意更讓人心寒。
他們走了大半條街,終於看到了一點“活氣”。一間還算完整的屋子門口,掛著一塊歪斜的木牌,上麵用早已褪色的墨跡寫著兩個字:忘憂。
是個酒館。
張帆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劣質酒水、汗水和潮濕木頭混合的複雜氣味湧了出來。
酒館裡光線昏暗,隻點著一盞豆大的油燈。吧台後麵,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男人在擦著一隻滿是豁口的酒碗。角落裡,坐著三兩個客人,都低著頭,沉默地喝著酒,像是幾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所有人的動作,都在他們進門的那一刻停滯了。
朱淋清走到吧台前,儘量讓自己的語調平和一些。“店家,兩碗熱茶。再向您打聽個地方。”
那男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珠在他們兩人身上掃過,最後停在張帆的麵具上。他沒有說話,隻是從旁邊拎起茶壺,倒了兩碗渾濁的熱水,重重地放在吧台上。
“我們要去岐山裡的張家村。”朱淋清繼續說道。
“砰。”
角落裡一個酒客的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但他沒有去撿,反而把頭埋得更低了。
整個酒館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吧台後的男人動作一頓,然後繼續擦著他的碗,聲音粗嘎地從喉嚨裡擠出來:“沒這個地方。”
“不可能。”朱淋清反駁,“地圖上有。”
“地圖是死物,人是活的。”男人冷笑一聲,“活人不去死的,那是給死人準備的地圖。”
“我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張帆開口了,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楚。他緩步走到吧台前,將一枚銀錠放在上麵。“我們隻想知道路。”
男人盯著那枚銀錠,眼中有貪婪,但更多的是忌憚。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沒有去拿。
“外鄉人,你們的錢在這裡買不了路。”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最陰暗的角落傳來,“隻能買一口薄皮棺材。”
張帆和朱淋清同時望去。
說話的是一個乾瘦的老人,他穿著一件破爛的羊皮襖,臉上布滿了刀刻般的皺紋,整個人縮在椅子裡,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老丈,我們並無惡意。”朱淋清嘗試解釋。
“惡意?”老人發出幾聲乾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岐山不在乎你們有沒有惡意。它隻在乎,要不要收走你們的魂。”
張帆拉著朱淋清,直接走到老人的桌子旁坐下。“你似乎對這裡很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