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淋清跟在張帆身後,走出了那座已經淪為權力墳場的太和殿。
廢墟的焦臭與血的腥甜混合在一起,在午後灼熱的空氣裡發酵。她手裡緊緊攥著一塊從自家門檻上撬下的青石,那是她僅剩的“家”。
“我們……去哪?”她終於開口,聲音乾澀。
張帆沒有回答,他的腳步停在皇城出口的門洞下。一半是宮城的陰影,一半是街市的陽光。
他沒理會身後投來的、那些屬於李思源和“影”的窺探,也無視了街麵上百姓們因皇宮巨變而產生的惶恐。
某種更本質的東西,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就像完美的白紙上,濺上了幾滴肮臟的油墨。
“這座城,病了。”張帆說。
朱淋清不解地看著他。京城當然病了,病入膏肓,皇權崩塌,太子橫死,這難道還不夠嗎?
“不是指那個。”張帆的語氣裡沒有半分解釋的意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是寄生蟲。太多了。”
他胸口的位置,那枚無形的“死印”,正散發出一種焦躁的饑餓感。
那不是屬於張帆的情緒,而是屬於“力量”本身。
它感知到了同類的食糧。
“什麼寄生蟲?”朱淋清追問。
“一些簽了不該簽的契約,拿了不該拿的力量的人。”張帆終於偏過頭,看了她一眼,“蓬萊的暗樁。他們身上有股味道,和你們不一樣。”
“他們……很多人?”
“十七個。”張帆給出了一個精確的數字。“藏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以為自己很乾淨。”
他說完,不再理會朱淋清,徑直走進一家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客棧。
他扔下一塊碎銀子,要了一間上房。
“待在這裡,不要出門,不要和任何人說話。”他對朱淋清下令。
“那你呢?”
“我去殺蟲。”
話音落下,夜幕仿佛提前降臨。
張帆的身體在客棧房間的陰影裡,就那樣毫無征兆地“融化”了。不是消失,而是化為了一灘流動的、比墨更純粹的黑暗。那團黑暗無聲地滲透了窗戶的縫隙,彙入京城巨大的夜色之中。
朱淋清呆立在原地,渾身冰冷。
子時,長樂坊。
京城最有名的銷金窟,即便在皇權更迭的當口,這裡的絲竹聲與歡笑聲也未曾停歇。
三樓最奢華的一間雅閣內,長樂坊的主人,人稱“金爺”的胖子正把玩著兩顆玉石膽。他眯著眼,聽著手下的彙報。
“……李思源那老狐狸,居然真的坐上了輔政大臣的位子。”
“金爺,這可是變天了。咱們要不要提前燒燒冷灶?”
金爺慢悠悠地把玉膽收進懷裡,端起茶杯:“急什麼。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咱們蓬萊的基業,是換個皇帝就能動的?他李思源想坐穩位子,還得看咱們的臉色。”
他話音剛落,房間裡那盞價值千金的琉璃燈,火苗猛地一縮,變成了詭異的黑紫色。
“誰!”金爺的手下厲聲喝道。
回答他的,是角落裡一團湧動的陰影。
那陰影蠕動著,凝聚成一個人形。張帆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金爺?”他問。
金爺瞳孔驟縮,他感受不到對方的任何氣息,仿佛眼前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深淵。這種感覺,他隻在麵見“上使”時才有過。
“你是誰?懂不懂規矩?”他強作鎮定。
“我來收債。”張帆說。
他抬起手,掌心那縷灰黑色的氣息一閃而過。
金爺臉上的肥肉劇烈地顫抖起來。他認得那股力量的源頭,那是比“契約”更古老、更恐怖的東西。
“不……不可能!你怎麼會……”
他腰間一塊玉佩猛然炸開,散發出瑩瑩綠光,形成一道護盾。這是蓬萊賜下的保命之物。
然而,那護盾在接觸到張帆手指的瞬間,就像烈日下的薄冰,無聲地消融了。
“太弱了。”張帆做出評價。
陰影淹沒了金爺肥碩的身體。沒有慘叫,沒有掙紮。幾個呼吸之後,陰影退去,原地隻剩下一套空蕩蕩的絲綢衣服,和一枚乾癟的玉膽。
一股微弱的、帶著腥氣的“源力”被死印吞噬。
張帆體內的饑餓感,沒有絲毫緩解,反而更加尖銳。
就像餓了三天的人,隻舔到了一粒米。
他轉過身,對那個已經嚇得癱軟在地的手下說:“下一個,在哪?”
一個時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