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肌山寒風的凜冽,試圖澆滅胸腔裡,那一團焚身的烈火。
然而,子妍那痛苦,又帶著一絲奇異滿足的呻吟,如同無形的鉤子,依舊不斷地,鑽進他的耳朵,狠狠地撕扯著他的神經。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短短幾息,身後的掙紮和呻吟,似乎平息了一些。
十二弟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大哥…衣…衣服攏不上了…子妍姐…好像…又昏過去了…”
子昭的身體依舊僵硬如鐵。他沒有立刻回頭,而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
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被他用巨大的意誌力強行壓下,重新覆蓋上冰冷堅硬的寒冰。
他轉過身,目光刻意避開了子妍裸露的肩頸,隻落在她灰敗的臉上,和眉心那幾乎消失的金線上。
他大步上前,一言不發地,脫下自己身上那一件,早已被血汙和泥濘浸透、同樣破爛不堪的外袍。
動作有些粗暴,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冰冷。
然後,他用那隻完好的左手,極其笨拙、卻又異常小心地,將袍子裹在子妍身上,儘量遮掩住那一片刺目的雪白。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滾燙的肌膚,如同被火炭燙到般,猛地一縮,隨即又強行按捺住,將袍子裹緊。
“走!”他再次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石摩擦,比冰肌山的寒風更加刺骨。
他不再看任何人,徑直朝著犀尾河穀,那冰雪覆蓋的入口走去,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憊。
十二弟連忙背起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子妍,跟了上去。
玄羿沉默地走在最後,看著子昭那僵硬而決絕的背影,深褐色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複雜光芒。
犀尾河穀的寒風,如同裹挾著冰刀的洪流,無情地切割著裸露的皮膚。
積雪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消耗著所剩無幾的體力。
地勢越來越陡峭,兩側是覆蓋著厚厚冰層的黑色峭壁,反射著死寂的寒光。
子妍在昏迷中依舊不安穩,在十二弟背上,發出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
子昭走在最前方,沉默地劈砍著擋路的冰棱,和低垂的、掛滿冰淩的枯枝。
他焦黑的右臂,完全無法用力,每一次揮動左手的短刃,都牽動著右臂的劇痛,冷汗浸透了他破爛的內衫,又在寒風中迅速凝結成冰渣。
終於,在轉過一道,被巨大冰瀑半掩的隘口後,眼前的景象豁然一變!
寒風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在外。
一個小小的山穀盆地,出現在眼前。這裡的氣溫,竟比外麵高了不少,雖然依舊寒冷,卻不再有那種刺骨的冰刀感。
更令人驚異的是,穀底並非一片死寂的冰雪,反而覆蓋著一層奇異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白色苔蘚。
苔蘚之上,生長著一些低矮的、形態奇特的耐寒植物,葉片深綠厚實,帶著一種頑強的生機。
幾個人同時看到了,河穀之上的山巔上,一棵淡紅色的大樹,在風中搖曳。
非常顯眼,它如同一個獨行特立的仙子,屹立於萬物枯黃的山頭,那一抹紅,猶其神奇。
“神樹!”玄羿驚叫道
它的樹乾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近乎金屬質感的暗金色。樹皮並非尋常的粗糙,反而光滑得如同精心打磨過,最奇特的是它的枝葉——並非綠色,而是一種近乎半透明的淡紅色!
猶如一抹彩霞,飄在山頭上。
細看過去,它枝條舒展,如同凝固的紅冰晶,又像是某種生靈的骸骨!
子昭呆了!
雖然之前,自己常來,給它澆灌,從來沒有在這冰肌山腳的穀底,仰視過它。
今日看他,確如嬰孩的骨胳一般!才長成這樣的?還是之前沒發現?
子昭又細看過去。
它以一種奇異的、蘊含著某種韻律的姿態,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像是在做某種祈禱。
淡紅色的葉片密密地掛在枝頭,每一片都薄如蟬翼,散發著柔和而溫潤的微光。
整棵樹冠,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如同月華般朦朧的光暈之中,靜謐、神秘,帶著一種非人間的聖潔與……難以言喻的悲傷。
它靜靜地矗立在那裡,仿佛已經在此等候在那裡多時,它散發出的氣息,溫和卻又浩瀚,帶著一種安撫靈魂的力量,讓一路奔逃、飽受恐懼和痛苦折磨的三人,心神不由自主地為之一振。
“神樹…”玄羿虛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絲了然,“…果然……”
子昭仰著頭,望著那棵散發著冰紅微光的大樹,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沉重如山的愧疚,深埋心底的痛楚,還有一絲…近乎孺慕的悲傷。
姑姑臨終的囑托,那三年三個月又三天風霜雨雪的守護,所有沉重的過往,似乎都凝聚在這顆沉默的樹中。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平靜、如同冰晶碰撞般的聲音,從神樹旁一塊巨大的、覆蓋著白色苔蘚的岩石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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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擅闖三神禁地?”
隨著話音,一個身影緩緩走出。
衛草兒嗎?
子昭的心,猛地一緊!
相貌未變,神韻不同了。
她穿著一身素淨得似雪的麻布長袍,樣式古樸簡單,寬大的袍袖,在穀地微寒的氣流中輕輕拂動。
她的頭發是極其罕見的霜白色,一絲不苟地在腦後,挽成一個簡單的髻,隻用一根枯藤固定住。
她的麵容比之前清臒多了,也好看多了。
膚色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五官線條充盈著冷峻,如同冰肌山上的岩石雕刻而成。
多年不見,她的心底,沒起任何波瀾。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深不見底,仿佛蘊含著亙古的寒冰,如此平靜地,掃視著闖入穀中的這一撥人!
她的目光,在昏迷的子妍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在子昭焦黑的右臂上掠過,最後定格在他的臉上。
“又聚攏了!”她依然麵色如霜!
“她,要死了!”子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和遲疑。
眼前女子的氣質太過清冷疏離,與記憶中的那個“手不離蛤蟆的衛草兒”相去甚遠。
衛草兒沒有回應他,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落在子昭臉上,那平靜無波的瞳孔深處,似乎有什麼極其細微的東西,波動了一下,快得讓人抓不住。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子昭?多少年了?”
“哦,八年二個月。”子昭沉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