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地握住了婦妌那冰冷而僵硬的手。
那隻手,在他溫暖的掌心下,極其輕微地、如同初生蝶翼一般,顫抖了一下。
殷邑王庭的偏殿裡,竹簡卷宗堆疊如山,幾乎要淹沒寬大的黑漆案幾。
窗外,暮春的日光,斜斜切過新築的高聳宮牆,投下漫長而沉重的影子。
空氣裡彌漫著新伐木料和潮濕泥土的氣息,混雜著墨錠與陳舊獸皮的獨特味道。
子妍埋首於這文牘的海洋之中。
指尖劃過粗糙的簡牘表麵,一行行墨跡或深或淺,記錄著諸侯動向、貢賦清單、邊鄙軍報、刑獄判決……每一片都關乎這個初定王朝的根基穩固。
她看得極快,近乎本能地篩選著關鍵信息,剔除冗餘的辭藻與空洞的祝禱。
子昭端坐於主位,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過一份新呈上的奏疏。
他指尖的墨跡未乾,在竹簡邊緣,留下一點深黑。
連日的高壓清算與朝堂斡旋,在他年輕的臉上,刻下了難以掩飾的疲憊,
但那一雙眼睛深處,是磐石般的意誌。
他體內的力量依舊沉滯,如同冰封的火山,每一次強行調用政務,都帶來隱痛,卻被他強行壓下。
殿內異常安靜,隻有竹簡翻動時,細微的摩擦聲,以及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輕響。
一卷邊緣磨損、顏色格外深沉的簡冊被抽了出來。
子妍的目光落在封泥上——一
個被壓得有些模糊、卻依稀可辨的獨角獸圖騰印記。
那是兕國。
這兩個字像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神經。
久遠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蔓延,仿佛又回到了四歲時,那個狂風呼嘯的夜晚。
她被粗魯地塞進搖晃的馬車,呼延和沚,那模糊的呼喊,被風聲撕碎,翠兒無聲的淚水,滴落在她冰冷的額頭上……
還有那個小小的、係著藍色布帶的包袱,裡麵是她僅有的玩具……
還有一把雙杈彈弓…兩顆漂亮的石頭,紅白藍相間,上麵的圖案,像極了相依相伴的情侶。
可惜,如今是剩下,自己,和唯一的一顆石頭,其他的一切,被那個夜晚,徹底地埋在了冰肌山裡的小林徑裡,仿佛都沒有存在過。
子妍的手,抖動著,從自己貼身的衣兜裡,掏出來,這一次從四歲以來,一直陪伴著的小石頭。
它那純白瑩光之中,正中心,有一個粉色的“丁”字。
“丁”字?
子妍的內心猛地一顫!一股難以言明的情愫,朦朦朧朧的,隔著一層毛絮一樣,拔不開,見不著,而又真實地存在著。
唉!往事如煙。
她又定了定神,繼續她的公事。
回過神來,已經是指尖微顫。
解開封泥的細繩。
簡牘展開,內容並不出奇,隻是例行公事的歲貢文書,與祈福禱辭。
落款處,貞人的署名,清晰而有力——子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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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賓。
一個陌生的名字。
自己離開王庭,還隻有四歲,而且,王庭之中的事情,小孩子也沒有參與,當然是沒有印象。
子妍的指腹,無意識地在那兩個字上摩挲。
兕國宮廷的貞人?
她離開時年紀太小,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這卷文書平平無奇,似乎也不值得留意。
她正欲將其歸入待處理的普通卷宗堆之中,目光卻猛地,被文書末尾,附帶的一行小字攫住:
>“隨行貞人子賓,攜神龜甲三,欲為大王卜問春耕豐歉、國祚綿長。”
卜問?子妍的眉峰不易察覺地聚攏。
兕國的貞人,千裡迢迢帶著龜甲,主動要為商王占卜?這殷勤,透著一絲異樣。
“王上,”她抬起頭,聲音打破了殿內的寂靜,清冷如玉石相擊,“兕國使團已在驛館安置?”
子昭從另一份,關於黎地餘孽追剿的,密報上,移開視線:“三日前抵達。貢品已入庫,使團由外服尹接待。怎麼?”
“隨行貞人,名子賓。”子妍將那一份卷宗,輕輕推過案幾,“卷宗在此。他欲為大王行卜。”
“卜問春耕國祚?”子昭接過簡牘,迅速掃過,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兕侯倒是慣會投其所好。隻是……”
他看向子妍,目光帶著詢問,“此人,你識得?”
子妍緩緩搖頭,眼神卻沉靜得如同深潭:“不識。但來自兕國。”
她頓了一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王上,我想見見此人。”
子昭沒有立刻回答。
他審視著子妍,平靜麵容下,有那幾乎不可見的緊繃,殿內燭火在她的眼中跳躍,映出深藏的波瀾。
他當然知道,兕國,那是她的來處,亦是她的傷痛之源。
片刻,他頷首,聲音沉穩:“準。讓狗娃子陪你去驛館。以……查驗卜甲吉凶為名。”
商王庭的驛館,坐落在宮城西側,緊鄰外郭城牆。
暮色四合,晚風中,夾雜著市井的喧囂,與遠方軍營隱隱的號角聲。
不同於王庭的肅穆,這裡沾染了更多的塵土,與煙火氣。
狗娃子跟在子妍的身後半步,腳步無聲,寬闊的身軀,像一堵沉默的牆,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驛館的管事,是個精瘦的中年人,見到子妍,手持象征王命的銅符,態度立刻變得極其恭謹。
“子賓貞人?”管事哈著腰,臉上堆滿笑容,“在後院偏廂,甲字三號。小臣這就引貴人前去。”
“不必。”子妍聲音平淡,“指路即可。”
管事連忙指明了方向。
甲字三號房,位於驛館後院,最僻靜的一角,門前一小片空地,植著幾竿疏竹,在晚風中沙沙作響。
房門虛掩著,透出昏黃的燈光。
狗娃子正要上前叩門,子妍抬手止住。
她側耳凝聽片刻。
屋內寂靜無聲,沒有翻動簡牘的聲響,沒有腳步聲,甚至沒有呼吸吐納的綿長韻律——隻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死寂。
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異常熟悉的氣息,如同幽靈一般,從門縫裡逸散出來。
鐵鏽味。新鮮而濃烈。
子妍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推門!
“吱呀——”
門軸乾澀的摩擦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房間不大,陳設簡單。
一榻,一案,幾隻堆放雜物的陶罐。
案幾上,一盞青銅豆燈,幽暗地燃燒著,火苗被門推開的氣流帶得猛烈搖晃,在牆壁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巨大黑影。
一個人影,背對著門口,僵直地跪坐在案幾前的蒲席上。
頭顱以不自然的角度,向前垂著,幾乎要碰到攤開的龜甲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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