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州府衙正門洞開。
代知府陸銘攜師爺肅立階前,身後衙役列隊如林。
長街深處。
一聲長嘶劃破暮色。
煙塵驟起,十餘鐵騎裹著黑白肅殺的“隱雷袍”,背負“止戈刀”疾馳而來。
身後的大紅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
長街圍觀的百姓,抬頭仰望。
有人倒抽冷氣死死攥住孩童,顫聲道:“天...天憲衛!”
賣糖畫的老漢慌忙收攤,打翻的糖漿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血,幾個書生擠在街角,其中一人喉結滾動:“聽說他們奉旨所至,府衙都要跪迎...”
話音未落,鐵騎已如黑色洪流碾過長街,馬蹄聲震得人耳膜生疼。
百姓們膽戰心驚,大氣都不敢出。
“籲!”
為首儒巾束發男猛然勒韁,戰馬人立而起,鐵蹄懸在半空戛然定住。
這般控馬術,縱是沙場宿將亦難企及。
“你可是代知府陸銘?”儒巾百戶俯身打量階下之人,聲如沉鐵。
“回稟百戶大人,下官便是代知府陸銘。”陸銘恭敬的抬起頭,沙粒粘在臉上,眼角,他也顧不上清理。
儒巾百戶從懷中掏出聖旨,聲若洪鐘:“陛下有旨,自今日起,你便是沅州城的知府,官階五品。”
“微臣接過聖旨,萬歲萬萬歲……”
陸銘當即跪下,身後一眾衙役紛紛跪下。
“接旨吧,陸大人。”儒巾百戶翻身下馬,把聖旨遞在陸銘身前。
陸銘雙手如風中枯葉般顫抖,指尖觸到聖旨的刹那,渾濁老淚奪眶而出。
半生蟄伏,終得回響,喉頭哽咽處隻剩嗚咽。
他深深躬身,聲音仍帶著未平的震顫:“勞煩百戶大人千裡傳旨,下官已備下薄酒接風,還請入府稍作歇息。”
儒巾百戶翻身下馬,朝後躬身抱拳,“陸知府,稍等片刻,我給你引薦一下,這位是我們天憲台的夏大人,夏明玥。”
陸銘撩起官袍下擺,恭恭敬敬行了大禮:“下官久仰夏大人威名!您既是陽明學院章九川先生的高足,想必深得心學精髓。下官素愛研讀先生所著《陽明心學注釋》,每每開卷,皆有醍醐灌頂之感。”
紅黑襦裙的身影自棗紅馬上輕盈躍下,她褪下灰布帷帽,露出冷冽的麵容。
她眉如細柳,丹鳳眼凝著冷光,瓊鼻微挺,唇線緊抿時,下頜透出清倔的棱角。
未施粉黛的麵龐線條硬朗,下頜微揚間自有一股英氣,即便身著最樸素的紅黑襦裙,周身也散發出令人不敢小覷的鋒芒。
雖千裡跋涉,但風采依舊不減。
她伸手穩穩托住陸銘的胳膊,含笑道:
“陸大人折煞我了。恩師的教誨,學生日夜不敢忘。今日得見,實乃幸事,若不嫌棄,往後還望多討教一二。”
陸銘連聲道謝,額角卻滲出薄汗。
那本裝幀精美的《陽明心學注釋》,此刻正安靜躺在書房最頂層的檀木架上,書脊處積著薄薄的灰。
他本就是個汲汲營營的官場中人,所謂心懷天下、為民請命,終究不過是仕途升遷的墊腳石。
眼前這位夏明玥,傳聞中是京都有名的才女,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策論文章更是一絕。
拜入章九川門下後,更是平步青雲,年紀輕輕就坐上了監察禦史。
可惜鋒芒太盛,三年前因彈劾右丞相一黨,被眾文官聯手排擠,啷當入獄,半年後被釋放,更是被貶為天憲台總旗。
之後一路往上爬,成為天憲衛少卿,官階四品。
此番突然被派往沅州城,明麵上是監察民情,抓拿邪賊白秋雨,實則不過是皇帝平衡朝局的一枚棋子。
既敲打丞相,又磨磨這把太過鋒利的"刀"。
陸銘垂眸斂去眼底的揣測,嘴角依舊掛著恰到好處的謙卑笑意。
這麼多年的宦海沉浮,早已讓他深諳一個道理:
在官場立足,謹言慎行比什麼都重要。
隻是此刻突然見到這位夏少卿,才知對方並非如傳言那般盛氣淩人,不懂人情世故。
想來如此,能在天子腳下為官者豈非愚人。
不過都是一些大智若愚的狐狸罷了。
“各位不辭千裡跋涉,怕是早已疲憊不堪,饑餓難耐,下官在正廳為大家擺了一座薄酒,還請移步敘舊一二。”
陸銘側身虛引,將夏明玥迎入府衙朱漆大門。
簷角銅鈴輕晃,一行人穿過回廊,踏入燈火通明的正廳。
雕花木桌上早已擺滿珍饈,青瓷碗裡琥珀色的酒液映著燭火,酒香混著炙肉香氣縈繞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