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得寵時,她與宋常在相安無事。
然而風水輪轉,待宋常在承了恩寵,她便像尋著了樂子,隔三岔五便要尋水仙的晦氣。
她最愛將水仙賤婢的出身掛在嘴邊,更常把剛寫好的字帖,堂而皇之地拿到水仙的西配殿窗下晾曬,任憑濃烈的墨汁氣味熏染整間屋子。
水仙冷眼瞧著,宋常在近來與易妃走動頻繁,頗有依附之勢。
可每每被易妃喚去主殿敘話歸來,宋常在的臉色總是不大好看,隱隱透著幾分憋屈。
更有時,水仙瞥見宋常在的貼身宮女,捧著她的妝奩首飾匆匆送往主殿方向。
西配殿內,窗外飄來的墨味揮之不去。
水仙對鏡梳理著烏發,銅鏡映出她沉靜的麵容,前世一段模糊的記憶,在此刻驟然清晰。
那是她剛被丟進紅宵館不久,尚未屈從。鴇母為了磨她性子,專派她做館中最下賤的灑掃活計。
一日,有位出手闊綽的宋公子點了館中頭牌作陪。
翌日清晨,水仙拎著水桶去打掃那頭牌房中狼藉,卻見那頭牌正把玩著一隻璀璨奪目的金樽杯——那是一隻用純金打造、周身鏨刻繁複萬壽紋的禦用酒器。
水仙在宮中時,曾在太後壽宴上見過一模一樣的貢品!
她眼底的驚愕未能藏住,被那頭牌視作羨慕。
頭牌嗤笑著,竟用那沉甸甸的金杯狠狠砸在水仙臉頰上,刻骨的疼痛連同那尖銳的警告,令水仙時至今日也刻骨難忘:
“宋公子是我的貴客,你這下賤胚子,也敢動歪心思?”
宋公子......宮中的萬壽紋金樽杯......
前世與近日的回憶交織在一起,水仙突然明白了什麼!
她倏地起身,快步走到書案旁,蘸墨提筆,在一張不起眼的紙條上,飛快寫下幾行蠅頭小字。
銀珠的身影在外間一晃,水仙背過身,將紙條被仔細折好,藏進妝奩最底層的暗格。
剛做完這一切,就聽正殿方向傳來響動。
宋常在扶著宮女的手出來,臉色陰沉,腳步帶風,徑直闖入西配殿,連門都懶得敲。
她一眼便盯住房間中央書案上,水仙日日臨摹的字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輕蔑,宋常在步履輕移,狀似無意地抬袖一掃——
嘩啦!
疊放整齊的宣紙被扯落一地,連帶著壓在上方的硯台也墜地碎成幾塊!濃稠如漆的墨汁潑濺開來,瞬間汙了潔淨的地磚,在淺色錦毯上暈開猙獰醜陋的汙跡,空氣中墨臭陡增。
“哎呀,手滑了。”宋常在掩口,聲音裡哪有半分歉意,“水仙答應不會怪我吧?”
不等水仙開口,她已抬高下巴,目光掃過一地狼藉,譏誚道:
“練字?嗬,這玩意兒講究的是家學淵源、腹有詩書。有些人啊,骨頭裡就透著下賤,再練也是徒勞,白費了筆墨!有這閒工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怎麼討回皇上歡心才是正經。彆像那東施效顰,平白惹人笑話!”
水仙霍然起身,眼中似有怒火升騰,卻又被她強行壓下,隻餘下微微顫抖的肩膀。
“宋常在何必咄咄逼人?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你的恩寵,難道就能長盛不衰?”
見她這副“敢怒不敢言”、“委曲求全”的模樣,宋常在心頭快意更盛,笑容越發張揚得意:
“美色?嗬,不過是無根浮萍,轉眼即枯!在這九重宮闕,真正能倚仗的,是煊赫門楣、世代清貴的榮耀!是能讓皇上都高看一眼的母族榮光!”
她逼近一步,高高在上地打量著麵色蒼白的水仙。
“這些東西......水仙答應,你有嗎?”
看著水仙眼眶迅速泛紅,蓄滿淚水,宋常在隻覺胸中鬱氣儘散。
她得意地哼了一聲,帶著宮女,快步昂首離去。
聽到宋常在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水仙緩緩抬眸。
一瞬間,那盈睫的淚光瞬間消散無蹤,眼底隻剩下萬年冰窟般的冷冽與洞悉一切的嘲諷。
世代清貴?
宋常在,你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
日子過得飛快,水仙的日子平靜得近乎沉寂,已一月未被召幸,形同失寵。
在這般平淡的日子裡,聖壽節到了。
聖壽節乃是宮中重要節日,當今太後的千秋壽誕,舉宮同慶。
水仙早早起身,尋遍外間卻不見銀珠的身影。她似有所感,拉開了妝匣中的暗格,果然見到前些日子寫的紙條不翼而飛。
她眼底劃過一抹了然,重新合上妝匣,躺回床榻假寐。
沒過多久,隱約聽見銀珠重回外間矮榻,水仙這才重新起身,掀開了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