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衡帝牽著水仙的手,在一眾宮人的注目下,回到了承明殿。
承明殿內,香爐裡燃著清雅的澤蘭香,嫋嫋青煙在午後暖融的光線裡盤旋。厚重的殿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隻餘下靜謐。
昭衡帝屏退了所有宮人,隻餘他與水仙二人。
他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方才在禦花園裡端肅冷硬的帝王威儀儘數斂去,此刻眉眼間竟帶著些難得的、近乎慵懶的笑意。
逆著的日光裡,昭衡帝朝水仙伸出手。
水仙乖順地走過去,被他輕輕一帶,便跌坐在他身側的軟墊上,半個身子幾乎偎依進他懷裡。
他身上的龍涎香混合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暖意,將她包裹。
“今日,倒是讓朕看了場好戲。”
昭衡帝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一絲戲謔,指尖把玩著她的指尖,“端親王妃那張臉,精彩得緊。”
水仙微微仰起臉,露出溫婉的笑意,眼底卻藏著一抹狡黠:“妾身惶恐,隻想著讓世子殿下儘興,未曾想惹得王妃娘娘不快了。”
昭衡帝低笑出聲,胸膛微微震動。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朕倒覺得,痛快得很。那承哥兒,被太後等人慣得不成樣子,小小年紀便目中無人,跋扈驕縱,活脫脫一個草包。”
他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厭煩,“若非太後喜愛......”
水仙心中了然。
前世端親王世子最終未能被過繼,不僅是因為她誕下了昭衡帝的親生皇子,更因為昭衡帝本身對這草包世子的極度不喜有關。
她溫順地依偎著他,沒有接話,隻是用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描摹著他常服上的龍紋暗繡。
太後是昭衡帝的血親,帝王可以隱晦地表達對太後的不滿,她卻不能。
陽光透過窗欞,灑下細碎的金斑,她隻是安靜地伴著他,享受著難得的清靜與溫馨。
昭衡帝的手臂環著她的腰,下巴擱在她發頂,沉默了片刻。
再開口時,聲音裡帶上了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渴望。
“仙兒,”他喚她的名字,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進他深邃的眼眸。
“若我們有個孩子,定不會如承哥兒那般。朕會親自教他騎射、詩書、帝王之道......”
昭衡帝的目光描摹著她清麗絕倫的眉眼,仿佛透過她看到了某種未來,“他會繼承朕的江山,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
孩子?
水仙想起前世她誕下的那團軟肉,那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放在了易妃名下撫養。
想來,在昭衡帝的心中,奴婢出身的她並不配成為未來帝王的母親。
水仙知道,今生與前世不同,昭衡帝如今對她是有情的。
可她敢賭嗎?
帝王短暫的感情,是否能抵擋過帝王對江山權勢的忠愛?
她的心在冷靜地盤算,麵上卻露出害羞的表情。
水仙將臉埋進他胸前,帶著惹人疼惜的嬌羞:“皇上......妾身也盼著能與皇上誕下孩子。”
昭衡帝心意微動,捧起她的臉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正好的日光散落在兩人的唇齒間,隨著動作不斷明滅。呼吸交纏,就好像天上的風卷流雲,自有一番纏綿繾綣。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馮順祥刻意壓低卻足夠清晰的通稟聲:“啟稟皇上,幾位將軍已在養心殿候著了,北狄戰事......有緊急軍情呈報。”
旖旎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昭衡帝眉峰驟然蹙起,環著水仙的手臂鬆開,方才的溫情如潮水般褪去,屬於帝王的冷峻重新覆蓋了他的麵容。
“知道了。”他沉聲應道,利落地站起身。
水仙也連忙跟著站起,為他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皺的衣襟,動作輕柔中帶著熟練。
昭衡帝垂眸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那點被打斷的不悅稍稍平複。
他抬手,溫熱的指腹撫過她細膩的臉頰,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個短暫的吻。
“朕去議事,今夜恐怕不能早歸,多半也過不來了。”
昭衡帝低聲與她交代,有那麼一瞬,倒是有種尋常夫妻的親近感。
她眼中盛滿理解,聲音輕軟:“國事為重,皇上不必掛心妾身。”
昭衡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明黃色的衣袍帶起一陣微涼的風,卷走了殿內最後的溫情。
承明殿厚重的殿門在他身後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
水仙臉上所有的溫柔、依戀,頃刻消失殆儘,隻剩下冰冷的漠然。
她走到窗邊,看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在宮人侍衛簇擁下,消失在承明殿大門口。
北狄戰事......
水仙想起前些晚上做過的一場夢。
夢裡是前世事,有些她以為早就模糊的記憶,在夢裡重新變得清晰。
這段時間總是聽到的“北狄”二字,讓她想起了上一世時,她正在長信宮養胎的時候,偶有耳聞的事情。
夢裡,大齊對戰北狄得勝後,易妃得寵過半月有餘。
水仙並不是什麼記憶超群的奇人,隱約夢到這些,翻了個身就醒了。
她當時獨坐床榻上,沉沉思考了許久。
這場北狄戰事裡,易家起到了什麼作用?儘管現在易妃受到皇帝冷落,不久後戰事結束,易妃又會因為家族而複寵......
眼看著一切在朝著她預料到的發展,水仙喚來在偏殿看書的小川子。
她,要早做準備。
——
夜色漸沉,承明殿內掌了燈。
銀珠每隔半個時辰,就去乾清宮的那邊遠遠地瞧上一眼。
今日不知道已去了幾次,最後一次回來,已經接近亥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