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給身後隨侍的遊七一個眼神,遊七意會地去為顧閒安排住處。
遊七本名遊守禮,行七,亦是江陵人,跟著張居正許多年,對張居正的親朋好友都挺熟悉,行事頗合張居正心意。
見了顧閒,他心中暗自稱奇,難怪說外甥像舅,大郎君張敬修確實與這少年有點兒相像。
隻那雙眼睛不太一樣,張敬修的眼睛更像張居正,目光淬著點冷。不像這少年郎,眼裡仿佛天生盛滿笑意,叫人瞧上一眼便心生親近。
兩邊坐定,張居正才問起顧家二老身體如何。
顧閒應答如流:“好得很,爹娘都還能吃兩碗飯呢!”說完他又自誇起來,“不過我不在家,他們可能會餓瘦一點。”
家中有兄嫂在,顧閒外出投親倒也不必擔心父母無人照看。但他從七八歲起就愛自己搗鼓吃的喝的,家中飲食哪怕不是他親自動手,也是他在旁邊指揮著做。
這些年一家人跟他一起吃吃喝喝,收獲的可不僅僅是空空如也的錢袋子,還有愈發健朗的身體。
反正他們顧家人一個個都容光煥發、健步如飛,那精氣神走在路上旁人都得多看幾眼!
要是光他自己吃,還真不至於把家底給吃空。
一提到自己把一家老小養得多好,顧閒就把腰杆挺得筆直筆直,一副“我可厲害了”的驕傲表情。
張居正沒見過敢在自己麵前這麼自誇的小孩,畢竟連自家幾個孩子在他麵前都整天夾著尾巴不敢造次。
顧家爹娘讓顧閒捎了封信,沒好意思明說是讓兒子來蹭吃蹭喝,隻說縣學學官都誇顧閒是個好苗子,看看能不能跟在張居正身邊學習學習。
張居正看完信後看向一臉乖巧坐在那兒的顧閒,橫豎沒看出什麼讀書人的氣質。
主要是顧閒雖然依依不舍地把鴨子和土特產給遊七他們拿下去了,但那鍋還背著呢,很有誓與此鍋共存亡的決心。
來都來了,張居正決定先考校考校這個看起來挺不靠譜的顧閒。
一問之下才發現顧閒竟真的應答如流。
張居正納悶:“你怎麼沒進縣學讀書?”這麼好的苗子,怎麼都該選為縣學生才是。難道是江南講學之風太盛,連他這小舅子都受了影響?
張居正眉頭鎖起。
他的恩師徐階乃是王陽明的再傳弟子,極力推崇講學,以至於各地書院林立,教學者良莠不齊、素質堪憂,甚至有不少走偏門的,連基本的才學都不過關。
至於結社抱團、請托援引之類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
這樣教出來的學生能好到哪裡去?至少對朝廷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張居正與高拱對這種風氣都頗為反感,但徐階目前乃是當朝首輔,他們就算想遏製也不好開口。
哪有次輔剛進內閣就跟首輔對著乾的?
何況他還是由徐階舉薦入閣的。
這種種思緒不過是轉瞬間的事,張居正的目光很快轉回顧閒身上。
他的長相雖是一等一的好,眼神卻銳利而有神,仿佛能一眼把你看透。
顧閒接收到來自張居正的“關懷”眼神,瞬間體會到那位萬曆皇帝麵對這麼一位嚴師時的心情。
皇帝來了都得慫!
既然皇帝都扛不住,那他這個平頭老百姓緊張一下不過分吧?
顧閒糾結了一會,才老老實實地回答:“這事說來話長,我慢慢給您講。我沒去縣學,是因為我在縣學的仇家太多了……”
一打開話匣子,顧閒連人帶椅子往張居正那邊挪了過去,給他描述起自己在縣城的結仇過程。
他小時候跟縣學一個掌廚玩得好,時不時跑去跟人家交流廚藝,結果不知怎地被幾個老生盯上了,非揪著他告到學官那裡說他是擅闖縣學。
顧閒怕連累掌廚丟了差使,毫不猶豫地在學官們麵前裝乖賣巧,說自己是太想讀書了才找機會混進縣學旁聽,又隱晦地提及“我叔公是顧璘”“我姐夫在京師當官”雲雲。
學官們見是他這麼個小孩,家中又有人在朝為官,不過是想旁聽而已,有什麼不可以的?當即表示上進的孩子大家都喜歡,今天就開始來旁聽咱的課吧!
顧閒垂頭喪氣地回到家跟爹娘那麼一講,結果爹娘每天都眉開眼笑地歡送他出門,讓他珍惜這麼好的機會多學點有用的知識。
事已至此,顧閒隻能……對那幾個老生展開報複!
凡是他們上的課他都要去上,凡是上了的課他都表現得一學就會(實際上回家偷偷努力過),爭取全麵打擊那幾個老生的學習積極性。
這麼報複的後果也很嚴重,那就是學官們看向他時眼神裡的喜愛都要溢出來了。
這怎麼可以!
眼看自己這個旁聽生要變成正式生員了,顧閒又生一計,開始在諸位夫子的課堂上當刺頭。
光靠他自己的學問當然不足以難倒這麼多夫子,不過夫子不是不止一個嗎?
他從甲夫子這邊討要難題,去乙夫子那邊提問,經常讓夫子們在課堂上答不上來,不到半個月就成功讓所有夫子看到他時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