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無忌。
這個名字在十年後,是個多數人不知道,少數人不想提的禁忌。
這個人的職業是學者,按理來說,新世界的科研環境太差了,這個講究學術能力的大後期職業不該在短短十年之間就成為‘禁忌’,但他就是做到了這件事。
因為他這個學者,畢生精研一種東西。
——毒。
從人類擁有文明這一概念起,‘毒’就是弱者勝強的最佳捷徑。身為前期戰鬥力幾乎為0的學者,楊無忌這個毒素大師一路毒殺他人、毒殺BOSS、毒殺一切他想毒殺的東西。他甚至曾為了升級直接對一片水域下毒,導致周圍聚落死傷無數,死者形貌慘烈無比。
因此,中州在調查小隊蹉跎三個月也沒逮住人之後選擇了直接提高威脅度評價,把中州隱蔽安全部首席顧問聶維揚派了出去——情報收集、偽裝、追蹤、捕獲、暗殺,這個部門有一半職能就是乾這些的,另一半職能是去彆人家老窩乾這些。
聶維揚追查楊無忌的行蹤足足十五天才抓住對方。這在學者類目標之中實屬創紀錄的級彆,可見其超乎尋常的謹慎度——大概是破壞環境被BOSS追著打的次數太多了。
隻是在封閉牢房裡,對方無論如何都不願回答關於過去的事,這給情報部門造成了巨大的麻煩。
最終,聶維揚親自和楊無忌談了談,這家夥才算是鬆口。
在交談中,楊無忌提起了一些人和事,提起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是個語文課代表,在第一次血月上行之前三個月,他和自己的同學朋友在一起,但血月上行打破了一切,和他關係好的語文老師帶著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學生逃亡,出於不得已,他們與虎謀皮,和一群被新世界傳送從牢裡放出來的重刑犯組成了一個營地聚落……那是他生命中最後的平靜,因為那半個月裡,變異動物強度還不算高,怪物的襲擊頻率也不算高,他勉強活的還像個人。他甚至能在采摘野菜的時候撿回來一顆螢石,精心處理之後送給了他喜歡的人。對方說她很喜歡、會給他回禮,但僅僅隻是幾天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們這群老師學生被那幫犯人分化,有些人跟了那幫人,其中有一個會放毒的家夥,血統是五步蛇,職業是毒術師,給幾乎所有人下了劇毒。
他喜歡的那個人因為血統特殊而抗毒性高,但也因為血統特殊而食量大,因此她是中毒最深的一個。不過,在意識到食物有毒時,她搶在敵人之前暴起發難,一發火球把聚落所在的山洞炸塌,把他們都炸出山洞,讓包括他在內還沒吃飯的同學快點跑。
“……後來我偷偷回去看到她,她已經不成人樣了。她明明是個前途無量的‘持火者’,是個優秀的施法職業……”楊無忌說,他沒有說那究竟是怎樣的景象,“……她都看不見我了,還在隔著籠子對我笑,那麼憋不住淚的女孩,一直在對我笑,用口型說很抱歉我給她的禮物碎了。她告訴我命就像螢石一樣,碎了就是碎了,她謝謝我喜歡她,但叫我彆惦記她。‘你走吧,快點走啊’,她是這麼說的。她一直是個很豁達也很努力的人,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對我有好感,我就是喜歡她那股勁兒。但她就那樣走了,死在我麵前,我甚至不能透過籠子抱一下她,她就像流沙被海水帶走,離開了我的人生,但在彆人眼裡的沙子,是我眼裡的太陽。”
聶維揚安靜且耐心地傾聽,沉默無聲。
附魔玻璃屏障另一側,楊無忌站在那裡。相比‘人’,他看起來更像籠罩在一團藍綠煙雲中的惡鬼,渾身上下被古怪的黑色防化服包裹,藍色花紋盤繞在防化服上,顯出一種要叫人走得很不安詳的氣勢。
他的裝備都被卸了,如果不卸,他走到哪裡,那方圓幾十上百米的植物都得枯死一小半。但這身防護服如果卸了更會導致劇毒氣體外泄,因此,它被特許保留。
“她豁達,我不豁達。”楊無忌說,“你調查了我,大概也知道,我心胸狹隘,為人刻薄,冷血無情,不守規矩。為了仇恨這個詞,我無所不用其極……聶顧問。”楊無忌說,他仰著頭,護目鏡映著聶維揚的白發,然後才是一副冰冷的麵具——“我毒死了那裡最毒的蛇,因為它毒死了我的太陽。然後我毒死了那幫人背後的人,我順藤摸瓜找到每一個該死的人,尤其是那些回歸教徒,我要他們在他們所謂的尊主注視下毒發而死!
“我隻思考如何毒死那些該死的畜生,如何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但我不像我小時候看過的一些動畫反派那樣,我不覺得我是正義的。因為這從一開始,就隻是一場發泄,一場報複罷了,我知道我瘋了,我知道我在波及無辜,隻是路走到這一步,其他人如何,我不關心。”
楊無忌肯對聶維揚說這些,是因為他相信這個突然冒出來把他關節卸了的中州守衛者,還是對同為複仇者卻走向不同選擇的聶維揚產生了共鳴,這件事最終也沒有一個結論。
因為楊無忌沒過多久就服毒自殺了,甚至沒有等到對他的判決下達。在死前一天,他問過一些詢問並記錄他對毒物研究知識的學者,“自殺的人能上天堂嗎?或者……一些死後的好地方?”
“我不信這個。”回答問題的學者說,“但按照我了解的說法,任何一個宗教或神話裡,自殺的人都去不了那些好地方。”
“那就好。”楊無忌說,“那我就見不到她了。”
……
但你明明曾經那麼期待見到她,一見她,你就忍不住喊她的名字。
聶維揚看了一眼楊無忌,那個孩子年輕又單薄,和那個籠罩在毒霧中的、對水源下毒的‘霧中惡鬼’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移動,落在黎朵身上,落在盧然身上,最後,落在盧然旁邊的男人身上。
上一世的楊無忌對其自身的評價其實沒錯,那時的他的確心胸狹隘,為人刻薄,冷血無情,不守規矩……對黎朵的愛與執念不能讓他顯得像個行為值得被理解的人,不,不如說,這份出自愛的執念,也不止是為了黎朵。當一個人能為了所謂愛有關的事物而殘害無辜之人,聶維揚不認為這人真的明白什麼是愛,因為一個忽視生命重量的人,不可能明白愛的含義。無論如何,為了升級而毒害整片水域,都是絕對殘忍的瘋狂行為。
但那都是以後的事。
首先,現在的對方說破天了也就是個滿懷青春氣息的青少年兒童,在聶維揚眼中,渾身簡直就是破綻組成的,如今也還沒有發生那些事……一個人有沒有被壓垮、是在什麼時候被壓垮的,這決定了很多事。
其次。
這裡或許有人要死,但是,他自有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