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承韞的腳步一頓，他低頭，蘇瑜整個人撲了上來。
兩條小短胳膊死死箍住他的腿，像隻樹袋熊般掛在他朝服的錦袍上，小臉仰著，那雙總是盛滿蜜糖的大眼睛裡此刻全是驚惶的水光。
她聲音又急又顫，帶著哭腔。“爹爹，帶小瑜一起去，好不好？”
“胡鬨！”
厲雲菲臉色鐵青，一個箭步衝上前就要把蘇瑜從厲承韞腿上撕下來：“朝堂重地，皇帝壽宴，豈是你一個鄉野丫頭能去的地方，快鬆手！”
“大哥，時辰真要誤了！”
若是讓蘇瑜去了，壞了她的好事該如何是好？
她尖厲的指甲掐進蘇瑜細嫩的胳膊，蘇瑜痛得“嘶”了一聲，卻咬緊牙關，抱得更死。
“小姑！”
厲景晨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一步跨到蘇瑜身側，將蘇瑜抱在懷裡。
小姑反應這般強烈，看來是這繡圖有問題了，但如果小瑜跟著父親同去，定能化險為夷。
他仰頭看著父親，黑沉沉的眸子裡是遠超年齡的凝重：“父親，小瑜是您親口認下的義女，王府的姑娘，皇帝壽誕，百官同賀，讓小妹隨您入宮見見世麵，認認人，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臉色發白的厲雲菲，意味不明道：“何況小瑜心係爹爹，一片赤誠擔憂。讓她親眼看著爹爹獻禮平安，也省得在家提心吊膽，胡思亂想。”
“晨兒，你怎得也跟著胡鬨？”厲雲菲氣急敗壞，帕子按著眼角，聲音帶著刻意的哽咽：“宮規森嚴，她這般沒規矩，萬一衝撞了貴人，我們王府擔待得起嗎？大哥，你想想後果！”
厲承韞低頭看著腿上緊貼的蘇瑜。
蘇瑜臉上淚痕未乾，小身子因緊張和用力微微發抖，可那雙眼睛裡的急切和擔憂，像燒紅的炭，燙得他心頭一緊。
阿晨說得對，認下了，就是他的女兒。
再瞥一眼那被侍衛捧著的碩大錦盒，心頭不知怎地掠過一絲極淡的不安。他深吸一口氣，時間的確緊迫，容不得再糾纏。
“罷了，既然小瑜想要同去，便一起吧。”
蘇瑜乖，必定不會出什麼差錯。
他俯身一把將蘇瑜抱了起來，蘇瑜小小的身子立刻像找到了浮木般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厲雲菲僵在原地，死死盯著那消失在影壁後的身影，攥著帕子的指節捏得發白，眼底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卻很快調整過來。
那繡圖上的東西可是大罪，蘇瑜既然跟著前去，隻能是送死！
……
馬車隻能停在巍峨宮門之外。
朱紅的高牆仿佛直插天際，壓得人喘不過氣。
厲承韞抱著蘇瑜下車，踏上了通往深宮那漫長而空曠的禦道。
蘇瑜把小臉埋在厲承韞的頸窩，隻露出一雙眼睛警惕地四下張望，她小小的身子陡然一僵。
皇宮的氣，龐大而駁雜。
明黃尊貴的龍氣盤踞在最高的殿宇之上，可這龍氣深處，卻纏繞著一股衰敗的灰黑，像垂死的巨獸吐出的濁息。更讓她心驚肉跳的是，無數或深或淺、或濃或淡的黑色、灰敗氣息，如同跗骨之蛆，從四麵八方那些行走的太監、宮女、甚至遠處隱約可見的官員身上絲絲縷縷地冒出來，彙入空中那無形的灰暗潮流裡。整個皇宮，在她眼中仿佛籠罩在一層病態的、搖搖欲墜的暮氣之中。
而侍衛懷中抱著的那個錦盒，此刻更像一個黑色的旋渦，那濃得化不開的沉沉死氣正透過錦盒的縫隙，絲絲縷縷地向外逸散，幾乎要將抱著厲承韞也染黑！
“王大人！”“李尚書！”“安國公！”……
厲承韞一路前行，不斷與相識的官員寒暄。
蘇瑜鉚足了勁想要將黑氣吹散，但黑氣卻如何都散不去。
厲承韞抱著蘇瑜尋到自己的席位坐下，將錦盒小心地放在身側觸手可及的地毯上。那錦盒一落地，蘇瑜便覺得那團死氣仿佛更活躍了些，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盒內躁動。
她小小的身子繃得死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盒子，連呼吸都放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