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駕到——!”
一聲尖厲悠長的通傳劃破殿內的喧囂。
滿殿朱紫瞬間如被風吹倒的麥浪,齊刷刷跪伏下去,山呼萬歲之聲震耳欲聾。
蘇瑜被厲承韞拉著跪下,小腦袋埋得很低,隻敢用眼角餘光飛快地瞥向那至高無上的禦座。
皇帝落座,壽宴正式開始,流水般的珍饈美饌被宮人奉上,殿中歌舞升平。
“臣,恭賀吾皇萬壽無疆,獻南海珊瑚樹一株,願吾皇福澤綿長,如珊瑚永固!”
“臣,恭賀聖壽,獻前朝書聖《蘭亭序》摹本一卷,願吾皇文治武功,千秋彪炳!”
“臣,恭賀陛下,獻西域火齊珠一匣,光華璀璨,願吾皇聖德如日月,永照山河!”
一件件奇珍異寶被捧上,唱名聲此起彼伏。溢美之詞堆砌如山,殿內氣氛愈發熱烈。
唯有蘇瑜,小臉越來越白。
她看著那些被獻上的寶物,大多也纏繞著或濃或淡的灰黑氣息,有些甚至帶著隱隱的血光。
每一次唱名,每一次寶物呈上,都像在給這殿內無形的暮氣添柴加薪。而爹爹身邊那個錦盒,此刻在她眼中幾乎要沸騰起來。
濃稠如墨的死氣翻湧著,幾乎要衝破盒蓋的束縛!
終於,輪到厲承韞。
“臣,厲承韞,恭祝吾皇萬壽無疆,聖體安康,福澤綿長,金甌永固!”
厲承韞離席出列,行至殿中,撩袍深深拜下,聲音沉穩洪亮,壓過了殿內的絲竹餘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好奇與審視。
厲王府的賀禮,分量自然不同。
連禦座上的皇帝,也微微向前傾了傾身,露出些許興味。
厲承韞側身,對捧盒的侍衛頷首示意。侍衛肅容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半人高的錦盒放置在大殿中央的紅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華貴的錦盒上,殿內一時安靜下來,隻餘燈燭燃燒的細微嗶剝聲。
蘇瑜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小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來了,那盒子裡的東西要出來了!
那濃得讓她幾乎窒息、足以吞噬一切生機的死氣!
厲承韞深吸一口氣,帶著對妹妹手藝的自信與對皇恩的感念,親手解開了錦盒上繁複的絲絛。他掀開盒蓋,雙手探入,屏住呼吸,將那幅凝聚了厲雲菲“心血”的巨幅繡圖,緩緩地、莊重地取出、展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
悠揚的絲竹聲戛然而止。
舞姬旋轉的裙裾僵在半空。
殿內所有談笑聲、杯盞碰撞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死寂。
一種龐大到令人心臟停跳、血液凝固的絕對死寂,如同無形的寒冰,瞬間覆蓋了整個麟德殿。連殿角燃燒的巨大燭火,火苗都似乎凝滯了一瞬,不再跳躍。
巨大的繡幅在厲承韞手中完全展開,在無數宮燈的照耀下,纖毫畢現。
是一張飛龍在天!
金線為骨,銀線為鱗,各色絲線暈染出祥雲瑞靄,針腳細密得驚人。
那五爪金龍騰躍於九天雲海之上,張牙舞爪,姿態威嚴磅礴,每一片鱗甲都似乎在燈下折射出冰冷尊貴的光澤,龍首昂揚,龍須怒張,龍爪遒勁有力,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帛而出。
然而——
就在那本該是畫龍點睛、凝聚神髓的龍首之上,本該鑲嵌著龍目的地方,隻剩下一個巨大、醜陋、邊緣還帶著淩亂絲線斷頭的——空洞!
一隻眼!那威淩天下的五爪金龍,竟被生生剜去了一隻眼睛,成了一個猙獰可怖的獨眼殘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