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預想中足以將他神魂震碎的排斥與對抗,並未發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靈魂的共鳴!
“霜天”劍身,在他手中劇烈顫鳴,近乎痙攣。
那不是金屬嗡鳴。
那是一聲悠長、淒婉、積壓萬古悲傷的劍鳴。
在沉寂億萬年之後,終於找到唯一能夠聽懂自己語言的對象,發出第一聲痛苦撕心裂肺的悲泣。
這聲劍鳴,沒有傳出大殿,沒有驚動任何人。
它直接響徹在顧劍辰的神魂深處!
他感覺到,那層由謝清寒親手在劍身之內布下的靈魂封印,在這聲悲鳴後,出現了微不可查的裂痕!
機會!
顧劍辰眼神驟然狠厲。
沒有半分遲疑,他將自己一縷神識,凝聚成最鋒利的針,不顧一切,順著那道剛剛出現的裂隙,狠狠刺了進去!
這是一場豪賭。
賭輸了,他的神識會被封印之力徹底絞碎,淪為白癡。
轟!
世界,在他眼前分崩離析。
時間、空間、光、暗……所有一切都失去意義。
無數模糊、破碎、錐心之痛的畫麵,裹挾足以將神魂凍結的絕望,狠狠衝入他腦海。
那是一片廢墟。
是他前世身死道消的地方,誅仙台。
畫麵中,謝清寒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染紅,有些是他的,更多是她自己的。
她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跪在那片被天火燒成焦炭的土地上。
她懷裡,緊緊抱著他冰冷、沒有心跳的屍體。
她臉上沒有淚。隻有萬物寂滅的空洞,一種比死亡更深沉的死寂。
天空,令人作嘔的鉛灰色。
烏雲之中,一道道冰冷、不帶任何感情,卻帶著他無比熟悉的“係統”氣息的懲戒電光,無聲彙聚。
那不是雷,是純粹的,來自更高維度的,對失敗者的法則清算。
嗤啦!
一道電光撕裂烏雲,從天而降,無聲無息貫穿了她的身體。
她的仙軀劇烈顫抖一下,眉心緊蹙,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金色道血。
但她沒有慘叫。甚至沒有發出一絲痛苦呻吟。
她隻是更緊地,將他的屍體擁入懷中,將臉埋在他的頸窩。
嗤啦!又是一道。
嗤啦!嗤啦!嗤啦!
懲戒電光如同沒有儘頭的暴雨,一次,又一次貫穿她的身體。
每一次貫穿,她的仙軀都會浮現更多裂痕,她的道基都在被無情摧毀。
終於,她似乎再也承受不住。
她抬起頭,張開嘴,卻依舊沒有發出任何求饒或慘叫。
那是一聲野獸般的哀嚎,忍受著神魂被反複撕裂的無間酷刑。
她不放手。
死也不放手。
任由那無情電光,將她的道基一寸寸摧毀,將她的神魂一遍遍碾碎,將她身為仙道至尊的驕傲與尊嚴,徹底踩入塵埃。
那不是守護。
那是一種比死亡更絕望的自我懲罰。
是一個任務失敗者,在承受來自那個冰冷存在,冷酷無情的清算!
而她懲罰自己的方式,就是絕不放開自己親手犯下的“罪證”。
一股從未有過的絞痛,猛地從顧劍辰自己的心臟處炸開,痛得他眼前一黑。
那不是共情。
是他通過戮仙劍體的本源,通過“霜天”劍的媒介,真真切切地“品嘗”到了,殘留在那段破碎記憶中的,一小部分痛苦。
僅僅是一小部分,就足以讓他的道心瀕臨崩潰。
這個以品嘗他人情緒為樂的“情緒美食家”,第一次嘗到了足以將自己毒殺的味道。
“呃……啊!”
他發出一聲痛苦悶哼,神識被那股無邊絕望瘋狂排擠,他猛地抽回神識,踉蹌後退數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廊柱上,才沒有倒下。
他臉色慘白,額頭布滿豆大冷汗,汗水浸透後背衣衫。
“哐當”一聲。
“霜天”劍從他脫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光滑如鏡的地麵,發出一聲清脆孤寂的聲響。
顧劍辰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他看著地上的劍,又看看床上依舊沉睡、眉心緊蹙的女人。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這把劍,根本不是什麼她最珍視的武器。
它是一個容器。
一個被她用來封存自己最深重罪孽的靈魂牢籠!
她將那段親手殺死摯愛的記憶,一同封印在了這把她的佩劍裡。
她寧願自己日夜承受這刺骨煎熬,也不願讓任何人,窺探到她親手殺死摯愛之後,所獨自背負的地獄。
難怪……
難怪她今生會如此偏執,如此瘋狂,不惜一切代價地補償他。
難怪她看自己的眼神裡,總藏著那樣濃烈化不開的愧疚與痛苦。
那個係統……那個該死的係統!
前世,它命令她殺了他。她沒能徹底完成,於是遭受了清算。
今生,它又命令他,去奪走她用來封存這份“罪證”的“珍視之物”。
何其殘忍。
何其諷刺!
這才是誅心。
這才是真正的,誅心為上!
係統根本不在乎誰輸誰贏,它要的,隻是這場戲劇足夠精彩,足夠慘烈!
當他親手將這把劍奪走,當他當著她的麵,揭開這道她用生命去掩蓋的最血腥傷疤時,她會產生何等情緒?
痛苦?絕望?怨恨?
不,那將是超越這一切的,徹底的崩潰與寂滅。
那將是足以讓係統都為之沸騰的,最高等級,最美味的情緒盛宴。
而他,將獲得前所未有的,足以對抗一切的力量。
用她最深的痛苦,最絕望的靈魂,來換取自己的通天道途。
他就是這樣一個怪物。
一個靠她的痛苦活著的怪物。
清寒宮內,死寂無聲。
顧劍辰靠著廊柱,緩緩彎下腰,重新伸向了地麵那把承載一個靈魂全部地獄的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