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潯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卻又被無形的力量死死壓住,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擴散。
金鑾殿內,落針可聞。
“牽機蠱……”
禦座之上,皇帝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像一塊被捂熱的寒鐵,平直,無波,卻透著一股徹骨的涼意。
“竟有此等邪物。”
他沒有質疑,也沒有追問。
他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一個由慕卿潯親口“證實”的事實。
“既是同生共死,”皇帝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思量一個萬全之策,“那便不能再讓兩位愛卿分開,以免蠱毒再生變數。”
他像是真的在為他們著想。
“傳朕旨意。”
“宣,鎮北將軍慕卿潯,暫居丞相謝緒淩府中,由太醫院及禁軍共同‘護衛’,直至蠱毒儘除。期間,任何人不得探視,不得叨擾。”
“護衛”兩個字,咬得極重。
這不是賞賜,是囚禁。
將兩頭最凶猛的野獸,關進了同一個籠子,再由他親自看管。
慕卿潯的心沉了下去。
謝緒淩的身體,卻在此時幾不可查地放鬆了一瞬。那股一直緊繃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的弦,終於鬆開了。
他側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東西。有驚、有疑,有斥責,更多的,卻是一種她無法解讀的,深沉的晦暗。
他沒有再說話。
她也沒有。
兩人被禁軍“護送”著,走出了金鑾殿。
身後的文武百官,像是瞬間活了過來,竊竊私語聲如潮水般湧起。
可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了。
從金殿到宮門,再到丞相府的馬車,一路無話。
車廂內,空間逼仄。
那股詭異的,連通彼此的痛楚,如跗骨之蛆,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時而尖銳,時而沉悶。
慕卿潯靠著車壁,閉著雙眼,試圖用假寐來抵禦那陣陣襲來的暈眩。
“為何要說謊?”
謝緒淩的聲音突然響起,嘶啞,低沉。
慕卿潯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有睜開。
“不說謊,我們今天誰都走不出那座大殿。”她的回答,冷靜得像在說彆人的事。
“你這是在賭。”
“我賭贏了。”
“你將自己,也套了進去。”他一針見血。
慕卿潯終於睜開了眼。
“我本來就在局中,套與不套,有何分彆?”她反問,“倒是謝大人,現在感覺如何?是不是覺得,被我從功臣,變成了需要人保護的廢物?”
她的語氣,帶上了刺。
謝緒淩沒有被激怒,他隻是平靜地陳述:“你將致命的傷,攬到了我身上。”
“是。”
“為何?”
“因為隻有這樣,陛下才會信。”慕卿潯扯了扯嘴角,“一個為國為君,不惜以身犯險的權相,總比一個所謂‘天降災星’的女將軍,更值得同情,不是嗎?”
車廂內,再度陷入沉默。
痛楚,又一次加劇。
慕卿潯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她感覺到,謝緒淩那邊,也傳來一聲壓抑的,極低的抽氣聲。
他們是拴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誰也逃不掉。
丞相府邸,早已不複往日的威嚴。
府門內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儘是披甲執銳的禁軍。那一張張冷漠的麵孔,比冬日的寒風,更讓人心冷。
管家領著一群噤若寒蟬的仆役,將兩人迎了進去。
“將軍的院子,已經收拾妥當,就在相爺的‘聞梅苑’隔壁。”管家低眉順眼,連頭都不敢抬。
他們被分開了。
卻又被安排得極近。
這便是帝王心術。他要他們相互牽製,又相互監視。
入夜,天降大雪。
那股盤踞在心口的痛楚,漸漸變了味道。不再是灼燒撕裂,而是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陰寒。
徹骨的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