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冬季,國境之間的疆土為了爭奪牛馬食糧,頻發兵戈摩擦。
荊州城內每年要分出三股精兵,一路西下支援國境,一路東上徙入洛陽。謝春深的義父謝韻,時任軍中大司馬,也受洛陽天子一封親信調回。
謝韻領命,率軍攜二子踏入洛陽,兵圍洛陽,安定朝政。
那時在謝春深的央求下,謝韻心軟了,鬆口將逝去的長子之名替繼給他。
時隔他救下謝韻的次子謝鎮,已有一年有餘,他才終於取代謝戎,拿得這個名字。很快他便借此身份暗中打點,讓幾名朝官替他引薦曹憑幕中的空職。
謝氏與曹憑本是舊交,曹憑也不想拂了謝韻的麵子,遂拒掉其他良家子,唯獨讓謝戎歸入曹憑帳下。
至此,謝春深留在軍隊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那就是從地方軍的無名一員遷入洛陽統軍的官製內。之後,他也“知恩圖報”,每日熬夜苦讀萬卷兵書,挑燈陳案為曹憑謀劃軍中大小事。
不過兩年,他便成了曹憑身邊,一名最炙手可熱的僚臣。
去歲,又逢冬季。
曹憑因陪陛下去江州求道問仙,暫時脫不開身,便要謝戎替他視察西平郡。
“西平郡主要盤桓的是陛下的第七弟,陳王一脈,當年陛下登基,他與陛下最為親近,陛下分了一大半的兵權,送他此一郡,內有三座蛟龍城池,讓他鎮守西境,他早年也立過不少戰功,後來西境逐年安定,陛下曾暗示陳王退還軍權,陳王卻......”
謝春深當時接話:“陳王沒有上交兵權,隻將兵權下放給了那些陳氏子弟,自攬虛職啊。”
曹憑點頭:“表麵上來看,尚算如此,雖都是親兄弟,但若是那些各家子弟,相比陛下,更聽他的話呢?子契——”
曹憑喚著屬於謝戎的字,有力的手拍住他的肩。
“有些話我不必再多說,你就是我的眼睛,此去,幫我盯緊他們,若你察覺西平郡內有任何異動,回了洛陽都告訴我,我好稟報朝廷,我們再議下策。”
“子契,定不辱命。”
謝春深攜旨到西平郡時已是深夜,西平的冬比之洛陽,更冷更刺,刀風能輕易砍掉人的一雙耳朵。他們百十兵兵臨城下,見那城內仍舊燈火通明,似是在等待他們。
待驗過身份,來城外相迎的,除去兩個駐城的戴盔將領,還有一個將近不惑的寬袍男子,他隱在夜裡,著黑衣黑裳,臨風而立,若天邊熹微的影子,可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度,卻讓謝戎有了一絲絲嫉妒的情緒。
這是一個比他更強,比他更有氣勢的男子。
對方也在暗中打量他,行至明處,謝戎看清了他的臉。
他麵總含三分笑意,眉毛細長下耷,唇厚胡濃,似一個行醫的善者,然而,他有一雙亮過刀劍鋒芒的眼,謝戎因此對他生出警惕之心。
那並非是一種淡泊世俗、行醫救世的目光。
相反,它潛藏一種暗流在底的欲望,在這張平寧無害的表皮之下,成為一種......計之深遠的偽裝。
偽裝?
嗬,這可是謝春深最擅長的了。
謝春深按住不動,等此人先開口道:“老夫對謝大公子早有耳聞,也仰慕已久了,今日來迎公子,驚於公子之貌,貌勝潘安啊.....”
謝春深立即掛笑回禮:“先生繆讚,先生才當真氣度不凡,我首來此地,與先生便有一見如故之感。”
他朗笑,“亦然、亦然!”
“敢問先生尊名?”
一旁的將領解釋:“這位先生是陳王身邊的親信,姓段,雖在郡內並無掛職,但段先生與陳王素來深交,此次知道謝參軍替曹將軍來郡,便主動等至深夜,親自迎謝參軍入城。”
謝春深臉上已經感動不已,扶起他的手:“我不過一無名之人,段先生何至於此!”
段淵笑容更深,掃過他身後那些兵隨:
“彆迎風了,謝公子,還有諸位都快請進!”
這做派,倒比這兩個將領更像是這城池的主人,且無人對他所行有所異議。
謝春深知他身份不凡,入了郡門城池,下石梯,忙在腦中將臨行前所有關於西平郡所知都過了不長不短的一遍,腦中竹簡書卷頁頁翻,最後停留在某一行字跡中。
段淵。
名哲之。
其出身草莽,外傳他是魏國名將段青的後代,為求伯樂走遍許多國家,在王公之間輾轉不定,如今已在陳王身邊久居,在陳王黨中頗有名望。
謝春深思及此望向身旁禮貌領路之人,他身高八尺餘,背寬肩闊,溫和中卻自帶草莽的梟雄氣。
他暗笑。
宴上,謝春深先去敬他,飲下屠蘇酒一杯,一句話,半真半假:“我與先生,當真是一見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