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謝春深在視察中發現了一個,之前幾任巡官都未曾發現的細節。
——西平郡周圍的山頭挖了多處的洞穴,白日掩在樹木雜草中,唯有夜裡望去,會有岩壁停水的反光,細光粼粼,陰氣森森。
謝春深隨口一問,那年輕將領明顯有些慌張,卻又很快否認那是人所開鑿:
“這山本被西風常年侵蝕,大小洞壁幾百有餘,參軍不也聽過此山之名嗎?”
“聽說什麼?”他微笑。
他神情似笑非笑,莫名讓人心下悚然,那將領反應了幾瞬,接話:“呃......此山......西平山從前是仙人居住之地,有七仙山之稱!”
謝春深略磕起眼皮,濃密的睫毛在風裡顫飛:“哦,是有這麼一回事。我聽曹將軍提起過,陛下欲來西平山,追仙人蹤跡。”
他說罷微微一笑,悠哉轉身,揚袍離開此處,身旁那幾人隻當這茬過去了,亦步亦趨跟上。
沒有人知道,他當初便是被人從山崖上推下,摔在山腰的軍用草垛上,被荊州山防軍所救,摔斷了一條腿,卻保住了一條命。
荊州窮山惡水,軍防從不嚴酷,但戰亂之後的荊州莫名成了軍戰要地,加派了不少軍隊四處駐派。
也是摔下山去時,謝春深才知道,在荊州無人問津的山頭裡,荊州軍早就在絕壁上開鑿石頭道,以十險九命,布防出一條可直接翻山而過,往南支援蜀地的天路來。
當視察期已過,謝春深一行人要返回洛陽的時候,陳王親自出麵,為他再次設宴送行。
席間,謝春深提起那碗椒栢酒,將鼻子湊近,細細聞過酒香,忽而,又將酒碗緩緩放下。
陳王凝視向他:“是酒不合公子的胃口?”
謝春深淡淡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謝春深將酒提懸空中,又反手倒空酒水,水流如柱,淋漓一地。
周圍人見此,都屏息注視他,他繼續將酒盞朝地一摔,落個粉碎,那些暗處之人便已抽刀!
謝春深站起來:“毒死了我,你們打算怎麼跟朝廷交代?”
眾人怔住,陳王看向段淵,段淵卻突然大笑幾聲,也站起身來,嘴角含著玩味笑意,朝謝春深行了一禮。
“你好膽識。”
謝春深一腳踢開眼前紅漆案,跨步走至中央,麵向陳王:
“臣子豢私兵,稟報朝廷,朝廷可依法對此臣處死刑,家眷或殉葬,或儘數販賣為奴為妓,犯事之郡並入臨郡,郡中百姓永為臨郡苦力,不得與士族上品通婚。陳王,末職記的,可有錯處啊?”
陳王將拳頭捏緊,目光如炬,臉色漸漸漲紅。須彌他拍案而起:“段淵,孤要殺了他!不能讓他活著離開西平郡!”
段淵的目光一直在謝春深身上,未曾有半分移挪。
他拱手道:“主公請先坐下。”
陳王不肯,甩袖指揮那些項莊之客:“你們現在就動手!”
出人意料的,段淵起身小跑,擋在謝春深麵前,刀劍被段淵此舉逼退:“不如先聽聽,他要怎麼做?”
段淵對著眾人,用食指指向謝春深,“此謝戎非彼謝戎,諸位當知,這謝家的謝大公子多年前早已隨荊州軍戰死,他是謝司馬新認的義子。他究竟是從哪裡來的?主公與各位不想知道嗎?”
言罷,謝春深突然朝陳王跪下。
這令所有人無措。
謝春深大聲說道:“我此生本出寒門,有一顆向上之心,卻因當朝世家推舉之製,無向上通天之路。雖有幸成大司馬義子,但有曹軍在洛陽一日,謝家便不過是龍尾蛇頭,狐假虎威罷了。我有一願,與陳王,與諸位,都殊途同歸。”
陳王眉頭緊皺。
段淵口舌乾燥,目光有些興戾:“你快說,說給我們聽,你的願是什麼?!”
謝春深抬頭,直視陳王的眼:“我願助陳王一臂之力,摧滅妖後江氏所壟朝政,新君重建洛陽,寒門高士還於舊都,我想衝開這條通天之路,讓樹木得見日光,毓秀成林,鴻鵠皆展翅高飛,鳴聲繞梁。”
這一言如此大逆不道,又如此正義凜然。
陳王兀自懷疑他真正的用心,唯有段淵的眼睛已經徹底亮了,他力排眾議,跪在陳王麵前:“赤壁一戰,周瑜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看來這東風,如今該名‘謝戎’了。”
陳王:“孤該如何信他?”
段淵:“主公隻需信臣。”
所以謝春深,你究竟,是哪邊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