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接問:“那你為什麼不開心?”
“我以前覺得,你與我類似,不會去討好任何人。”劉玉霖停下來,看著木漪的眼睛,“你跟我們幾個在一起的時候,不會去湊熱鬨,也不會跟誰生氣,又不像鄭女郎那般一本正經,難以相處,我也將你當成宮內摯友。”
“所以呢?你為什麼會不開心。”
她還是不理解,劉玉霖那種脆弱的心思,從何而來。
劉玉霖撇開頭,朝向風來的方向,吹得她睜不開眼,“那是我給你的墨和硯台,雖然不是價值千金,卻是我遠道而來給予的心意,你不該拿它當成討好其他人的工具。”
木漪隨口搪塞:“我也是靈機一動,如果你是因為這個難過,我下次注意些。”
“禮盒隻有一個,我上門拜訪,怎好空手而去......你今日之舉為我解了圍,沒有做錯什麼,我沒有怪你。”
她聲音越發低,木漪根本沒聽清她又說了什麼,自己還有事,也沒空陪她耗著。單手拉著她往避風之處前行,“你不該為這些小事傷懷,該考慮考慮你的將來。”
劉玉霖總是情感當頭,為情所困,自己是該給她一些提醒,免得有朝一日,自己也被她蠢思牽連。
話語間,石台兩旁的燈,被宮人點亮了。
劉玉霖抬起頭的時候,就見木漪半邊臉隱在光外,周身散著與她年齡不符的滄桑感,像一個參透佛法的僧尼,語氣微妙地告訴她:“你不喜歡這裡,不若儘早斬斷情緣,尋機離去。”
“你知道了什麼?”劉玉霖腦中閃過陳澈陪伴她的片段,心下緊張又猶豫,“你的意思是......”
木漪揚起恬美的笑容,又將一瞬的滄桑掃去,搖了搖頭,“我什麼也不知道啊,我隻是單純感覺到,你留戀故鄉而已。”說著,反手推了她一把,在她背後說:“我送不了你全程,這條路不長,你壯壯膽,跨過去心中那道懼門,也就到了。”
劉玉霖受這一推,忽而有些想哭。
她受不了,受不了從這兩邊石牆內滲出的那股冰冷的壓抑,紅色的油紙燈籠恍若血色,飽含殺意。
劉玉霖轉過身以臂摟過自己,縮進大氅內,低低哭訴:“我是要離開的,皇後告訴過我,兩年後我到當嫁之年,就會放我歸家擇婿......”
木漪聞言,柔柔地笑起來。
“你在宮中不任要職,未生裙帶,也無官威。你若非一個必要之人,她現在就可以放你走,何必等兩年後啊?”她站在了光與陰翳之間,以極低的聲音反問,“聽聽這話,你自己信嗎?”
這一刻,劉玉霖若暗室逢燈。
她漸漸瞪大了眼,渾身一震。
*
室外,風聲未止。
室內,木漪夢裡皺眉,醒來時滿頭虛汗。
夢裡總出現,她提出除掉宋內司時,江皇後欣然同意的那張臉,答應之快,幾乎令她愕然。偶然之間,她的心裡也曾產生過一陣心臟變冷變硬時,這具年幼身體被迫割裂的鈍痛。
江皇後格外迷戀讓一把未開刃的刀染血,也懂得,怎麼磨掉她身上不多的柔軟殘餘,她故意將木漪放在了張鏡身邊,讓木漪取代宋內司與張鏡朝暮相處,再給張鏡藥中下毒。
以這種近乎折磨人的方式,讓木漪在麻木和瘋魔中二擇其一。
噩夢終碎,木漪麵對一室黑暗,坐起身攤開自己的雙手,那手在夜裡隱隱發抖.......張鏡的腹中孩子不可能成型,注定是個死胎。
她在腦中遙想張鏡崩塌的那日,用力抿起發白的唇,“等你習慣這一切,就再也不會怕了......”
可今夜難眠的,恐懼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劉玉霖在榻上輾轉反側,直到偷偷拿來陳澈給她的香囊,捂在胸前,這才稍感鎮定,次日她便借故出了所在夫人的宮殿,私下打聽了宋內司的去處。
與她同一批進宮的問,“貴人打聽她做什麼?”
“她從前幫過我的忙,已經要過年了,我有些家鄉的東西,想送給她。”
說著,也給那人塞了一瓶漿蜜。
那人咳嗽幾聲,才收著臉色說:“宋內司,上個月夜行墮了河,染了重風寒,陛下與娘娘都擔心九夫人會染上這寒疾,連忙找張家將她抬出宮了,現在應該還在張家養病,反正走時病的挺重的,九夫人很難過,如今情況,奴才就不知道了,涉及九夫人,我們下邊人也不敢多問。”
“不敢多問,是指的哪一麵?”
那人左顧右盼,這才湊至她耳邊:“聽說宋氏是被人故意推下河的.....”
劉玉霖一詫,抬手捂住嘴。
那人也以指抵唇心,“這都是傳言,可沒有半點實證,貴人聽個大概便罷,可千萬彆再跟彆的人提起。”
“可無風不起浪,怎麼會有這樣的傳言呢?”
那人歎息一聲,“九夫人有孕後,宋氏寸步不離,又怎會獨自夜行......蹊蹺,實在蹊蹺.....”
劉玉霖從背光的宮女住處出來,脖上圍著白狐狸皮毛單做的領子,身上曬的太陽卻像浮在這些厚厚的衣料表麵,寒氣逼人。
她站在兩岸燈籠裡,回憶起昨夜木漪前後不一的神情,竟覺得宋內司突然的失勢,與木漪入旈庭宮脫不開關係、
“.......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印證劉玉霖的猜想。
正月裡,張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