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上蘇氏心頭。
她示意黎嬤嬤上前,自己則猛地抬手,推開了那扇雕花門。
“咣當!”
門板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內室的景象,毫無遮攔地撞入蘇氏眼中。
拔步床的帳幔隻放下一半,床上錦被淩亂。
她的兒子,長慶侯世子傅長安,隻穿著雪白的中衣,衣襟鬆散,正慵懶地半倚著床頭。
一個穿著桃紅薄紗寢衣的年輕女子,幾乎趴在他身上,正手忙腳亂地係著衣帶。
女子臉上還帶著驚惶,正是傅長安新納不久最得寵的那個小妾桃蕊。
一股怒火直衝蘇氏頂門。
她寄予厚望的兒子,在如此緊要的關頭,竟還沉溺於溫柔鄉!
“放肆!”
黎嬤嬤反應極快,一個箭步衝上前,猛地抓住那半邊帳幔,狠狠一扯!
“嘩啦”一聲,整個拔步床內不堪的景象徹底暴露。
“啊!”桃蕊嚇得尖叫一聲,慌忙想往傅長安身後躲。
黎嬤嬤眼中寒光一閃,揚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扇在桃蕊的臉上。
“啪!”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房間裡炸開。
桃蕊被打得頭一偏,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眼淚和哭聲同時迸發。
“下作的蹄子!”蘇氏指著她,指尖因憤怒而劇烈顫抖,“竟敢在如此關頭勾引世子!若耽誤了世子今日大事,我扒了你的皮,把你賣到最下賤的窯子裡去!”
“拖出去!”
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上前,粗暴地架起哭得梨花帶雨的桃蕊,毫不憐惜地往外拖去。
床上的傅長安,這才慢悠悠地坐直身體。
他臉上不見絲毫慌亂或愧疚,反而帶著一絲被打擾清夢的不耐煩。
慢條斯理地拿起丟在一旁的錦袍,慢吞吞地往身上套。
“母親一大早,火氣何必如此之大?”傅長安終於開口,聲音帶著慵懶,甚至還有一絲被打斷好事的埋怨。
蘇氏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的鼻子:“火氣大?你還有臉說!今日是什麼日子?紫竹公子收徒!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竟還在此荒淫無度!我昨夜是如何叮囑你的?靜心讀書!你倒好!”
她胸口劇烈起伏,幾乎喘不上氣。
“讀書?”傅長安嗤笑一聲,終於係好了外袍帶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母親,一臉的不以為然,“母親多慮了。區區一個收徒考校,於我傅長安何難之有?前幾日在太傅府詩會,我那首《詠雪》可是得了太傅親口盛讚,滿京城都傳遍了!我傅長安的才名,還用得著臨時抱佛腳?”
他踱了兩步,語氣愈發輕蔑:“倒是二弟,嘖嘖,天天窩在那破書房裡,點燈熬油,人都熬得乾癟了。有用麼?不過是個庶出,再刻苦也是無用功!寫出來的東西,還不是……”
他話鋒猛地一頓,像是意識到失言,硬生生將後半句咽了回去,隨即又挺直了腰板傲,“讀書要靠天分!”
蘇氏被他這番話噎了一下。
太傅的讚譽是實打實的榮耀,京城傳頌的才名也是她最大的驕傲。
看著兒子這副誌得意滿的模樣,她胸中翻騰的怒火竟奇異地被壓下了一些。
或許…他真有把握?
黎嬤嬤適時上前一步,低聲道:“夫人息怒,世子爺胸有成竹,是好事。隻是時辰不早了,該準備出門了。”
蘇氏深吸一口氣,強壓下不安。
她上前一步,從袖中取出一個明黃色的符咒荷包,上麵用紅絲線繡著繁複的符文,鄭重其事地係在傅長安腰間。
“這是娘特意為你求來的文昌符,開過光的。”蘇氏的聲音緩和了些,叮囑道:“戴好了!到了紫竹公子府上,收起你這副散漫樣子,要謙遜,要內斂!紫竹公子最重品性,萬不可因小失大,明白嗎?”
“知道了知道了。”傅長安敷衍地應著,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一下腰間的荷包。
他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仿佛不是去接受考校,而是去領取本就屬於他的桂冠。
蘇氏看著兒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緊鎖的眉頭並未完全舒展。
她撫了撫心口,那裡還殘留著一絲悸動。
隻能一遍遍告訴自己:長安有才名,有太傅的讚譽,還有文昌符護佑,定能萬無一失。
她轉身,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下人:“都愣著做什麼?備車!伺候世子爺出門!仔細著點,若有半點差池,仔細你們的皮!”
蘇氏從房裡出來,盯著臉上猶帶幾分不耐的傅長安,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今日拜師之後,你便安心在白鷺書院住下!我已命人打點好一切。後院這些鶯鶯燕燕,一個都不許帶去!安心讀書,直至科考結束,不得踏足後院半步!”
“什麼?!”傅長安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差點跳起來,“母親!書院清苦,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如何使得?再說……”
他急切地想要反駁,卻在蘇氏銳利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彆人不知道的是,他那些博得太傅盛讚的文章,全是出自庶弟傅九闕之手,若是此刻惹惱了母親,她深查起來……
傅長安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滿腹的不情願和恐慌,語氣軟了下來,帶著幾分哀求:“母親息怒,兒子知道了。定當安心讀書。隻是桃蕊她們,終究是兒子房裡人,求母親莫要發賣了她們。”
蘇氏看著他這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心頭疑雲更重,但此刻紫竹公子收徒在即,實在不是深究的時候。
她冷哼一聲,算是默許:“管好你自己!若再因女色誤事,誰也保不住她們!黎嬤嬤,盯著世子,即刻出發!”
說罷,拂袖轉身,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意率先離去。
傅長安暗自鬆了口氣,又覺憋屈萬分,隻得陰沉著臉跟上。
與此同時,閬華苑。
晨光熹微,空氣裡帶著露水的清冽。
孟玉嬋已梳洗停當,換了一身清爽雅致的藕荷色衣裙。
她親自提著個精巧的食盒,身後跟著襄苧,走向傅九闕的書房。
推開書房門,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混雜在清冷的空氣裡,鑽入孟玉嬋的鼻腔。
血腥味?
她腳步微頓,心頭一緊,目光迅速掃過書房。
書案上筆墨紙硯整齊,昨夜燃儘的蠟燭已換新,地麵也乾乾淨淨。